總兵府邸後院,有從城北山間引入的清泉,廳東菜圃還有龍泉祠及雅樂軒,環境非常不錯,總督張福臻就在清泉水旁的一處雅舍內歇息。
永寧伯張誠安排好各營駐地後,便來後院尋張福臻說話,可就在這時,中軍官張成芳前來稟報說有許多官將去而複返,紛紛獻上許多禮金和禮品。
尤其是鎮城的幾大商賈也都紛紛登門拜訪,他們不但獻上禮金禮物,更是想請永寧伯接見一二。
對此,張誠一律回絕,他告訴張成芳:“禮物一律收下,人今日一個也不見。”
他徑直來到雅舍,一進入室內便先是向張福臻賠禮,可張福臻卻不以為意道:“本督知你初到鎮城,自有許多事務要處理,也會有許多人要見。”
“督臣說得是,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情,如今隨我來鎮城的將士們安置妥帖,其他就不算事了。”
張誠走過來坐在張福臻對麵,先是給自己麵前的小杯子裡斟上茶水,喝過一口後,才又接著道:“張督此番回京履新,可知是何新去處?”
張福臻也喝了口茶,才氣定神閒地說道:“那有什麼好去處,國朝多難之際,處處用兵,據說朝廷想本督回京,繼任保督之位。”
“哦。”
張誠接話道:“張督在宣大做得風生水起,並不比當年盧督臣差,這宣大地方才見有些起色,軍資錢糧也有了一些積蓄,卻在此時將張督調任,真不知朝廷究竟是怎麼想的。”
張福臻微微一笑,道:“朝廷上現如今也是乏人可用,就如前保督楊文嶽,現今仍領一部官軍,在開封城內協守,以期立功自贖。”
他這時看向張誠,對他道:“在我之後,江撫臣有很大可能會繼任宣大總督一職,他對你頗有些成見,你與他可是要好生小心相處。”
張誠對此頗感意外,江禹緒對他在北路的一些作法很有些反感,這一點他是知道的,但卻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江禹緒竟會接任宣大總督?
他看著張福臻道:“我張氏一門,世受皇恩,今更憑一腔孤勇,內剿流賊,外禦韃虜,從屍山血海裡搏出來的功名,卻要受人猜忌懷疑,真真好笑。”
張誠說這話時嘴角現出一絲獰笑之意,張福臻怕他因此留下心結,反與國朝不利,當下勸解道:“忠忱一心為國,忠君愛民,世人皆知,豈是一二人之猜疑,便能更易?
況江撫臣隻是對你在北路深得軍民士子之心,而略有擔憂罷了,若是為了剿除流寇,抵禦韃虜,他也必能深明大義,國事為重,對你鼎力相持,這點倒無須擔憂。”
張誠點了點頭,並未多言,對於江禹緒升任總督一事,雖頗覺意外,但張福臻在朝中自有他的關係,既能如此明言,諒來也不會再有何變化。
其實不論誰來做這個宣大總督,如今都已是拿他這位擔任宣府總兵的永寧伯,毫無辦法,勇毅軍在錢糧一事上,對於朝廷的依賴並不高,這也是江禹緒所擔憂之處。
他就是怕勇毅軍錢糧軍械自給自足,朝廷便會對其難以控製,一旦日久天長,其地盤和軍力再進一步擴大,恐會成為流賊和韃虜之外的第三大威脅。
不過,江禹緒也就相當於是鹹吃蘿卜淡操心,朝廷威望日衰,對於下麵各軍鎮的控製已大不如前,現在隻要名義上還受朝廷節製,還能聽憑朝廷調遣就算好的了。
如張福臻就是少有看得透徹之人,他的想法就是如張誠這等人才,朝廷就要以忠義之心羈絆,對之善加利用,待內平流寇,外抵韃虜之後,再看形勢來處置才是。
就如同他現在對張誠所說之言,無不是強調忠義,強調朝廷大義,在他看來隻要張誠能夠胸懷忠義之心,能夠銘記皇上的恩典,其他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正所謂“事急從權”!
眼下最緊要的就是儘速將流賊的勢頭打下去,如此才能騰出手來,調動天下兵馬,行全力圍剿之勢。
年前的錦州大戰,雖未能徹底一戰而解決遼東軍事,但也使奴賊損失極大,何況傳言奴酋黃台吉更是經此一敗,心力交瘁,嘔血數升,怕是難以活過今年。
因此,他估計年內韃虜必定再無力進逼寧錦防線,遼東軍事稍安,隻要能在這段時間裡再重創橫行豫省之闖曹賊軍,則天下形勢或可就此逆轉,也說不定。
“忠忱,你麾下勇毅軍乃天下精銳第一,前次遼戰得勝韃虜,便是借了勇毅軍之威,此天下皆知。
然手握如此強軍,自然會遭人生妒,來日在君前搬弄是非,以謠言詆毀之事絕不會少,因此你更須時刻小心謹慎,既要行事不落人口實,又要牢記忠君愛民之正途,切不可自誤前程啊。”
張誠也知張福臻這一番話裡的苦心,他完全在為自己設想,當下接言道:“張督教誨,忠忱定必牢記於心,片刻不敢或忘,但請張督放心,我忠君之心絕不會受外人所影響。
不過……”
張誠突地話鋒一轉,接著又道:“若是有人私心作祟,罔顧皇恩浩蕩,為求一己之私利,而與流賊奴寇勾連,謀害忠臣良將,以飽私欲,以泄私怨,我張誠也絕不會放過了他。”
他語氣十分冰冷森寒,就連張福臻都為之一驚,隻得溫言勸撫道:“話雖如此,可國有國法,凡事還要報於朝廷,請朝臣議處,請皇上定奪才是。”
張福臻滿眼殷切地看著張誠,又道:“遇事,切勿擅自定奪,尤以予取予奪之生殺大事,當速報朝廷,請皇上定奪,如此才不會落人口實。”
永寧伯看他說得誠懇,也是頗為感動,便應道:“張督寬心,張誠省得。”
張福臻沉吟半晌,才又說道:“忠忱,我就要前往京師了,臨行,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誠見他如此,不由得有些愕然,道:“張督有話,但講無妨。”
張福臻雙眼深情地望著張誠,語氣也是十分鄭重地說道:“忠忱,你忠義為國,我是知道的,隻是,有些事情,是否越權,作得過了一些啊?”
張誠聞言後沉默了一會,才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很多人眼中,看我張誠都是囂張跋扈至極,隻是,我不如此,勇毅軍又何以成為強軍?
北路之地又何以成為世外桃源?
張督,這些種種你都是知道的,有時我張誠做事,但隻退縮一步,就有人緊逼二步,讓你今日成就的一切成果,全都化為烏有。”
他又道:“便以張督之威,在宣大地方實心任事,又有多少人在背後為了點蠅頭小利,一己之私,而行敷衍之事,更有甚者,還會到朝中散布謠言詆毀。
張督,你涵養夠好,但我卻是忍不得的!”
“唉。”
張福臻聞言沉默良久,歎息一聲,才道:“是啊,許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