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臣盧象升邁著稍顯沉重的步伐離開內閣職房時,在趕來北京勤王路上的一腔熱血差不多就涼了一半,現在對他來說隻剩下唯一的希望,那就是爭取在今日下午的會議上說服閣臣楊嗣昌和總監軍高起潛二人,可是連盧象升自己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唯有儘力一試。
督臣盧象升策馬走在大明門到西單這一帶的大街上,他看見了不少的為躲避韃虜而逃進城裡的難民,他們大都衣衫單薄,三五成群的萎縮在街道兩側商鋪的屋簷下,借以躲避日漸寒涼的秋風,時不時的向過往行人伸出瑟瑟發抖卻又乾枯瘦弱的手乞討著,乞求好心的人能給他們一些吃食。
此情此景更增加了盧象升內心中的煩悶,匆匆回到公館,仆人顧顯一麵替他脫下朝服一麵對他說道:“適才翰林院裡的楊廷麟老爺來過一趟,見等不著老爺就轉回去了。他叫小人稟告老爺一聲,他有重要的話要同老爺當麵談。”
“啊,知道了。”盧象升有些疲憊的答應了一聲,才又說道:“如有客人來訪,就言我連日未眠,身體勞頓疲憊,今日不宜見客,請他們容後來訪。”
雖然論起官場品階,盧象升要比楊廷麟大得多,但是他心中一向都對楊廷麟懷著敬意,認為他有見識,有膽量,有骨頭,還有真學問。
略沉吟了一陣,盧象升吩咐顧顯道:“你派人去回稟楊老爺一聲,就說我稍事休息,就要去安定門同楊閣老、高監軍議事。請他在府裡等候些時,我回來時一定前去登門領教。”
換過便服的盧象升隨便吃一點飯食,本想著稍稍睡上一陣,但是一想到對虜戰守之議,就覺心中苦悶煩躁,竟至無法入睡,隨便假寐了片刻,他就猛然坐起,呼喚著仆人顧顯過來幫他穿戴齊備,準備動身往安定門去。
盧象升剛走到公館的大門口,就看見一位老人家不顧公館門官的攔阻,竟從門房的邊縫急搶幾步過來,向他施禮說道:“老公祖,東照特來叩謁,請公祖恩賜一談!”
盧象升站定腳步,放眼仔細看去,頓時是又驚又喜,忙趕上前一把拉住老人家的袍袖,說道:“啊呀,姚老先生從何而來?真是意想不到啊!”
“回老公祖,東照原因他事來京辦理,適逢東虜入犯畿輔,本擬星夜返回,隻因聞得老公祖進京勤王,故才延留在京至今,恭候叩謁。”姚老先生拱手作禮回答道。
盧象升見到姚老先生顯得格外高興,邊說著話邊拉著老人家的袍袖,請他進內屋堂裡祥敘:“好,好好。姚老先生請到內裡邊敘話。”
…………
這位來訪的老人家本名叫姚東照,表字墩初,年歲應是在六十上下的花甲之年,卻仍身材魁梧,精力健旺,胸前垂著一綹斑白長須,他本是巨鹿縣裡的一個窮秀才,但為人卻是慷慨好義,頗重氣節,在巨鹿鄉裡間有著很高的威望。
崇禎二年秋時,韃虜首次入寇京畿,直逼北京城東的朝陽門外,盧象升當時尚在大名府的知府任上,他自發的招募大名府鄉勇萬餘人,星夜進京勤王護駕。
當路過巨鹿之時,這姚東照老先生就率領著一千多的巨鹿子弟參加了盧象升的勤王鄉勇隊伍,受到盧象升的讚賞,也讓盧象升為之感動和欽佩,兩人也因此結緣,從此他們就成了熟人。
盧象升更曾經幾次想要請姚東照老先生出來為官,都被他婉言拒絕了,因此盧象升對姚東照反而更加敬重。
現在老人家忽然來訪,盧象升既覺得詫異,又覺得欣喜,所以縱然是有對虜戰守之要事在身,他也願意留下同故人暢談一番。
二人來到客廳中分開落座後,隻是稍作寒暄,姚東照就開門見山的說明了來意:“老公祖,你馬上就要前去安定門商議戰守大計,東照實不應此時前來叨擾,但我朝國事已糜爛至斯,南宋之禍恐已然迫在眉睫,東照實不能不來見一見盧大人。大人今日前去議事,可知曉朝廷已經在準備暗中向韃虜輸款和議之情事麼?”
“和議之事,象升亦有所耳聞,輸款之事卻是著實不知曉。”盧象升聽完姚東照剛剛說的那番話,心中頓然略感詫異。
姚東照也不管盧象升是何反應,隻繼續言說道:“聽聞朝廷願意每年向東虜輸款白銀六十萬兩,並將舍棄掉我朝遼東地區大片的田地,用以謀求朝廷的旦夕之安,此不正是重蹈宋室與遼書款求和之覆轍麼?無異與虎謀皮啊!”
盧象升聽得姚東照說完,猛然間從椅子上躍起,隻氣得是渾身發顫,胡須戰抖,兩眼圓瞪著姚東照,厲聲問道:“此話可真?”
“據言實為可信。韃虜隻因居間聯絡之人周元忠乃是一街巷賣卜的瞎人,方才不肯應允,必要派朝廷大員前去和議,方才肯進行商洽允諾。現今之情勢,若與韃虜訂立城下之盟約,那割土讓地,輸歲幣開互市之提,定會接踵而來。老公祖今日已然身係國朝之安危存亡,定要在戰守之議時痛陳其中的利害關係,使朝中一二權臣、貴璫不敢向當今皇上再提輸款求和之言。而後方可鼓舞三軍將士,集兵與虜賊決一死戰,重創虜騎於畿輔之要地,好叫韃虜知道我大明朝尚有人在,不敢再存半分蠶食鯨吞之心。如此則國朝幸甚,萬民幸甚,老公祖之名亦不朽矣!”姚東照語氣堅定的說著。
盧象升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姚東照的手,語氣堅決的說道:“老先生何須多言,學生早已籌謀於胸,死亦無懼。但有象升在,必不使我大明重蹈宋室之覆轍!”
姚東照緊緊握著盧象升的手,麵上表情激動的說道:“東照,就知道大人是我朝的嶽少保,有您一言,便覺心安,我就此告辭了。”
盧象升趕忙一把拉緊姚東照的手,說道:“暾初先生!能否請您屈駕於昌平勤王之軍中,幫學生讚畫軍務,象升也好朝夕請教。老先生可肯俯允麼?”
“東照久蒙老公祖恩顧,豈能不尊驅策。但恐虜騎似前番那般長驅深入畿南之地,故東照已然決定星夜返歸鄉裡,召集子弟協守城防,與韃虜周旋,以護鄉裡。多蒙厚愛,隻好於異日再求報,還懇老公祖見諒為是。”
“好!老先生既有如此想法,學生怎敢強留。”盧象升心中想著姚東照是一位窮秀才,並不富裕,川資可能不太寬裕,便叫仆人顧顯取來十兩銀子送予他。
可這位老先生卻是無論如何,堅決不收,盧象升亦是深知他的秉性耿介,當下也不強求。
便轉身叫過顧顯,命他取來自己常佩在身上的那柄寶刀,雙手捧到老人家麵前,洪亮的聲音說道:“先生此次歸返鄉裡,召集畿南子弟執乾戈以衛桑梓,學生無他相助,特贈所佩寶刀一柄,以壯先生的行色。”
姚東照見盧象升心意堅決,便不再推辭,用雙手接過寶刀,慷慨大聲的說道:“多謝大人!倘若虜騎毅然進犯畿南,東照誓用此寶刀與韃虜血戰到底,就是不勝,亦當以此刀自裁!”
盧象升歎了口氣,對姚東照繼續說道:“也許我們二人還會再次相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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