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串!
夜深人靜最難眠,最怕半夜醒來睡不著,因為,冬子不知道,該向自己的腦海裡填些啥。
人有一種本能,隻要醒著,總得想些什麼東西。如何麵對空虛的自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來源於一個有些虛幻的信息和對這個信息虛幻的想象,自己的未來究竟在哪裡呢?尋找過去留給今天的蛛絲馬跡,來聯係自己的一生,讓自己給生活增加點連續性的意義?
父母不在了,容城不在了。我拋棄一切到這個地方,乾著沒什麼意思的活,味同嚼蠟。冬子覺得,該乾點對得起自己的事了,但是,什麼事,才對得起自己呢?
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哲學家,包括文化並不高的冬子,隻要他有機會,麵對自己。
這個夜晚,冬子自己喝了點酒,就是沒菜乾喝的那種。目的,當然是為了好睡覺。他已經好多天靠酒入眠了,有時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是一種墮落。
從小見到許多酒迷子,一身臟兮兮地倒在地上,說著彆人聽不懂的醉話,父親就告訴他,這種人最沒勁了。但今天,冬子自己覺得,自己也在向這個方向滑去。
把自己的過去與今天聯係不起來,並且看不到未來的生活,你靠什麼入睡呢?在這個意義上,冬子在某種程度,理解了那個何大神,靠吹牛皮和喝酒,來讓自己睡個安穩覺。
但是酒沒喝多少,醒得也快。冬子在迷糊中做了一個夢,夢見母親在他身邊唱歌,好像是搖籃曲之類的東西。母親的歌聲真溫柔啊,她的手拍在冬子後背上,真是溫暖啊,她好象唱的是關於外婆的故事。母親用她母親安慰她的方式,來讓自己安心入眠。但是,冬子在這種溫暖中睡覺,忽然覺得,母親好像掉淚了,眼淚滴在自己的臉上,冬子一驚。
原來,是自己在流淚。明明自己在做夢,怎麼會流淚呢?冬子醒了,起來找水喝,口是太渴了。起來才發現,開水瓶裡沒有水,自己忘了燒。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母親總是在睡前,把開水灌得滿滿的,總是留下半缸子冷開水,當冬子醒來想喝水時,可以往裡麵兌開水,使水變成不燙不冷的溫度,喝得舒服了,再上床。
看到這簡陋的房間以及這張簡單的床,冬子明白,這不是在家裡。母親已經不在了,父親也不在了。那麼,還有誰管自己呢?哪怕責備打罵,也沒有人,全心全意地關注自己了。
冬子這麼年輕,隻能靠自己活著。世界這麼大,居然沒冬子的家,這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情況。
冬子知道,天下,唯有父母,才是把自己當成全部的人。也許世界上有許多幫助過你的人、喜歡過你的人,但是,再不會有人,把陳冬當成生命的全部了。
當年在街頭賣羊肉串的時候,冬天的夜晚很冷,有時沒生意時,冬子為節約木炭,也不敢把那架子裡的火燒旺。但是,他回頭時,隻要看到家裡的燈光,人就不哆嗦了。因為那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光啊,那時候,父親雖然去世了,但母親還在那燈光下等他回家,有一個人掛念,你就溫暖了。
而今天,冬子的心還沒完全冷,是因為,他對父母的溫暖還有回憶。冬子想到一個可怕的前景,如果有一天,我再也回憶不起父母的形象,再也夢不到他們,那我將怎麼活下去呢?
白天考慮的所謂大事,其實都不算事。不論在哪裡打工,跟誰是朋友,都沒有什麼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在深夜醒來時,麵對自己的靈魂。
冬子覺得,自己快沒靈魂了。他快失去過去了,這讓冬子最為害怕。因為沒有過去,就不知道自己是誰。
自己是誰呢?是陳剛與蘆花的兒子?但他們已經去世了,沒人有拿他當兒子了。況且,按廖苕貨的說法,自己甚至都不是他們親生的。但是,冬子寧願相信,這隻是苕貨為打擊自己,故意編出的謠言。
冬子與普通人一樣,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不無關乎邏輯,隻關乎價值。
所有普通的年輕人,都按自己的喜好而選擇相信某些東西。哪怕這些東西的真偽沒經考證。這就是感情的本質,就像婚禮中那一句“我願意”。
但是,這樣就對嗎?如果父母在上天有靈,看到冬子今天的生活狀態,他們是失望還是高興呢?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好像違背了母親的要求,她是把自己交給葛校長一家的,但自己卻主動逃離了容城,也許,這就是冬子在夢中看見母親流淚的原因吧。
冬子已經很痛苦了,不願意過多地責備自己的良心。從是非來講,葛校長是除父母外,對自己最好的人,自己為什麼經不起他的質疑,而莫名地憤怒呢?為什麼離開他們的關照,而離家出走呢?
冬子想了半天,得出一個說服不了自己的模糊答案自己父母去世了,已經沒有家了。沒有家的人,談不上什麼離家出走的。
為什麼這麼冷呢?是喝了酒後的自然發冷?不是吧,畢竟自己睡前最多隻喝了二兩,完全沒到量。是天氣變冷後的反應,也不對,這屋裡畢竟隔離了風寒。對了,是心冷,一想到自己沒有家了,心就冷了。
冬子想擺脫這種自怨自艾的難受勁,他想到另一個出路,就是李雯說的,小孩子才分是非,而大人分行與不行。我是小孩子嗎?我沒長大嗎?但是,如果父母還在的話,我寧願當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的,至少擁有簡單的快樂。長大有什麼好的呢?
即使長大了,命運把自己拋棄了,必須麵對行與不行這個問題了。但是,考慮是非,如果能夠讓自己聯係起過去的一切,為什麼不可以呢?
獨自咀嚼,冬子痛苦不堪。
冬子沒有讀過普希金,也不知道那句話“凡是過去的,都是美妙的”,但此時,冬子是多麼希望回到過去啊。哪怕能夠與過去美好時光聯係起來的一絲毫線索,都不願意放棄。
所以,這就讓冬子自己明白了,他尋找於燕的理由。於燕,是唯一一個能夠讓他直接回憶到過去,回憶並且重現那些美好時光的人。並且,如果找到這個人,如果能夠得到她的陪伴,不僅會聯係起冬子的過去與今天,而且可能會有美好的未來。
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了與於燕美好的未來嗎?於燕和自己一樣,最大的障礙就是沒錢。如果自己能夠掙到錢,找到於燕,就可以開始對未來美好的想象了。
但是,起碼得找到於燕才行。於燕,你究竟在哪裡呢?你想沒想冬子呢?但是,冬子知道,自己現在,正在想她。想她的聲音,想她的眼神,想她那蹦蹦跳跳的身影。
一想到這些,冬子就開始舒心了,覺得美好的事物,原來離自己這麼近。
天還是那麼黑,外麵還刮著風,風聲從最外麵的卷簾門的縫隙中穿過,有一絲絲尖厲的聲音。但這並不妨礙冬子想念於燕,就像天黑了,但世界並沒有黑。
天黑是因為你看不見顏色,但花朵照樣以白天的樣子開放著,甚至在沒人經過的夜晚,依然發出它的芳香。草與樹葉起伏自然,甚至與風一起唱著歌,甚至在沒人欣賞的街角。黑夜不僅僅屬於睡眠的人,也不僅僅屬於失眠的人,也許蟲鳥們,正在談著戀愛;魚獸們,正在享受天倫。
你沒看見,不意味著不存在。因為大地母親並沒有拋棄它們。它們在母親的護佑下,乾著歡快的事情,溫暖舒暢,並且有你聽不到的歌聲。
冬子想著於燕,不管於燕此時是否在想他。冬子想起於燕的時候,就會笑,此事與於燕本人此時的狀態無關。當然,冬子偶爾也在想,此時,如果於燕也正在想我,那該有多好呢?
但是,冬子已經沒有母親了,也就是說,自己不敢肯定,這世界上,是否有一個人,完全不會拋棄自己,他把這個人的希望寄托在於燕身上,這本身就比較虛幻。
一覺本來的深夜,冬子是不安心的。再也睡不著的思想,總會蹦出些不愉快的事情。本來想靠對於燕的想象與回憶,讓夜晚變得甜蜜,突然不受控製的腦袋,又想起白天的事情。
那個李雯,自己曾經試探過,她是本地人,也不太了解外地人在這裡打工的落腳點。那麼,自己在這裡,像一個沒頭蒼蠅的尋找,估計也不會有什麼收獲。
但是,這也怪自己沒有明說。假如自己把於燕的情況,完全告訴李雯,讓李雯發動她本地人的優勢,到處打聽,估計把握要大得多。但,怎麼開這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