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串!
於燕離開青山後,找工作的時間並不長,武漢這方麵的演藝吧很多,在武昌的洪山廣場附近,又找到了一家。但是,這一家的工資,要比青山的稍微低一點。
前麵說過,青山的軍子,開這樣一家綜合娛樂場所,並不將利潤考慮為第一位,這隻是他的副業。他的主業,是對整個江南地區的酒店乾洗業務,全部壟斷。任何生意,隻要壟斷,就會有超額利潤。
他需要有一個利潤的出口,需要另一個實體來幫自己從資金、稅務等方麵打一個掩護,所以就開了這家綜合娛樂廳,當然還包括所謂酒店。基本上,他隻需要這些店子盈虧平衡為行。
要知道這些娛樂餐飲行業,平均利潤率是非常高的。老板一重視追求利潤,隻追求營業額,那競爭力就非常強了。軍子就要造成這種印象,這種生意非常好的印象。況且,大部分人參與這種消費,也不要發票。
他在這些娛樂項目裡,餐飲與酒店實際上是有些賠錢的,但演藝廳是賺錢的。兩者相抵,大致上不虧不賺。因為利潤壓力小,所以,為了節目質量,他給演員的工資就比較高。
燕子在新的歌廳乾的是同樣的工作,但收入,隻有以前在青山的百分之八十。更麻煩的是,洪山廣場是武昌的中心地帶,附近租房子,租金是非常貴的。在一個老舊小區的破套間裡,她租了一個小房間,居然也要一千元一個月,讓她感到很是心疼。
收入減少支出增大,燕子每月掙的錢,隻有原來的百分之七十了。儘管如此,這也是她唯一能夠掙到錢的職業,為了增加收入,她儘可能地陪客人唱歌,討好領班,強裝笑臉。她像一個兩麵人,工作時的微笑與美麗,那不是真正的自己,隻有回到宿舍,看到那生鏽的水管,斑駁的牆壁,稍微有些異味的廁所,她才能夠回到自己該有的模樣。
這一切的忍耐,隻是為了安心地回家。
今天是臘月二十六了,所謂今天,也就是淩晨兩點鐘。從歌廳上完班,已經轉鐘。回來後,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她才有機會麵對自己。
今天晚上她是掙了錢的,掙錢的方式,她已經摸索出來了,就是想辦法多要小費。出來唱歌的,不需要臉麵。陪客人唱歌時,表情隨著客人的情緒走。黑燈跳舞時,裝可憐。彆人問起時,就說自己好慘,博取彆人的同情。
接觸的男人多了,近距離接觸那些滿嘴煙酒氣的男人,燕子也明白了男人們消費的喜好。男人都有英雄情節的,這句話如果換著方式說,男人都有保護欲,女性的優勢,就是裝可憐。半推半就半器半笑,對方的豪爽之氣就會被激發。對方雖然手不停在地黑暗中遊走於燕子的各個部位,但也在黑暗中,悄悄塞給了她小費。
以長期的職業敏感,燕子隻需要捏捏它,就明白那是一千元錢。這個悄悄得到的錢,是不需要跟歌廳分賬的,完全屬於自己的。這一帶的消費者,有錢人是很多的,畢竟這是中心地帶,官與商的層次都很高。
這兩天,甚至還有人私下提出,要包養她。燕子堅持拒絕了,因為她有一種自尊,或者說有一種道德自覺。自己的職業,並不能夠摧毀自己最後的堅持。要把自己最尊貴的東西,留給自己最愛的人,或者最愛自己的人。
燕子想,自己可以算一無所有了。但還有一件東西,保留著,那就是對愛的尊敬。
晚上回來要穿越一條小巷子,她這種濃妝豔抹的人,是罪犯最容易的下手的對象。所以,當時挑租房位置時,她就留下了一個心眼。如果小巷內沒有監控設備,再便宜的房子,她也不敢租。
中心城區的各類監控設備非常多,這也是它治安比較好的原因。這條小巷子和裡麵的小區,雖然破舊,但監控攝像頭卻安得比較多,讓燕子的安全感多些。
原來在青山的時候,就聽說,乾她們這一行的人,深夜被搶、被強暴,甚至被殺,因為那是城鄉結合部,監控不成體係,到處都有盲區。慣犯們下手,首先考慮的不是是否能夠得手,或者是否能夠跑掉,他們首先考慮的是,是否能夠不被抓住。
當然,個彆臨時起意的人,突然的犯罪,也是令人害怕的,但這沒有辦法。燕子乾的是誘惑男人的事,當然也包括深夜獨自上街,某些精蟲上腦的被誘惑的想犯罪的人。
她包裡,長期帶著一瓶辣椒水,也叫什麼防狼噴霧劑。走到偏僻處,她就把它拿在手上,保持高度警惕,走在路的中央。但是,她知道,任何事都有可能防不勝防,突然竄出來的一隻貓,都把人嚇傻。但是,這一切,都隻能靠自己,甚至隻能靠運氣。
網絡或者電視上,那些談戀愛的姑娘們,是多麼的嬌氣,一隻蟑螂就大呼小叫,過一個馬跑牙子都要男朋友扶。這都是慣的,如果你像燕子這樣被迫生活一天,你就知道,什麼叫遊走於刀鋒邊緣。
不光是生命安全的危險,在心理上,燕子也天天在受折磨。她曾是一個驕傲的人,曾是一個被冬子仰望的人,但生活沒辦法,無論你是否美麗或者善良,無論你是否有原則還是有堅持,你不得不被命運拖著走,討好賣乖、厚顏無恥、虛偽卑賤,這些詞,天天在折磨著燕子。
這一切都為了什麼呢?都為了過幾天回鄉時,給父母錢時那種坦然,為了自己最親近的人,不受貧窮與病痛的折磨,為了過年。
過年是中國人的宗教,回家團圓,享受那熟悉的煙火味道。父母親人們的笑與關懷,雖然隻有幾天的時間,但足夠可以讓你在整個寒冷的冬天,靠回憶,取得溫暖。
唱歌跳舞的人要過年,消費的客人,也要回家過年。一個在歌廳與陪酒女無恥調笑的男人、一個有賊心沒賊膽又想揩油占小便宜的男人、那冒著綠光透視眼恨不得透過舞女衣服看的男人、那大聲尖叫發泄荷爾蒙的粗野的男人。隻要回家過年,他就會變成好丈夫、好父親、好兒子、好兄弟。他會在女友麵前變得紳士,在同學麵前變得仗義,在鄉鄰麵前變得體貼大方。
一般過了臘月二十七,就沒有客人來消費了,因為他們也要回家過年了。歌廳放假時間,就是這天,春節後營業時間,也改在初八。因為,很多機構與公司,初八就上班了,人們從家裡離開來到這個城市,又開始一年一度的偽裝。
前兩天,是歌廳生意最好的時刻。許多單位與公司即將放假,對於公司來說,這是一年中招待客戶的最後時刻,當然很大方。對於一個單位來說,朋友們聚會狂歡為舊的一年告彆,也是不吝金錢的。哪怕是個人消費,也因為剛發的年終獎,手頭也很寬裕。這就像單位發紅包,溢出效應,讓紅包的一部分,增加了小費的厚度。
大家都在裝,但也有不裝的人。此刻,燕子想到了冬子。冬子與自己,都曾經有過一段一裝的真實,那時白天就是白天,太陽就是太陽。
上次青山歌廳的衝突,可以說完全打破了這種假象,讓雙方都猝不及防。冬子流血了,但他的內心肯定有更重的傷。燕子又何嘗不是呢?自己以前在冬子麵前唯一真實的形象被打破,就像長久珍視的花瓶,破碎在自己麵前。
自己被迫重新找工作,甚至平時收入還低些,這些後果,燕子並不在乎。她不怪冬子,畢竟冬子所有反應,都不是裝出來的。她也不怪自己,自己的職業與狀態,都是生活逼出來的。
她也不怪命運,不像有些人,處境差了,不遂心意,就到處怨天尤人。畢竟許多人的命運,比自己還慘。那街邊乞討的,那地下通道賣唱的,那寒冷冬天露宿街頭牆角的,都比自己慘。難道,這些人,都是作過惡的人嗎?
她知道,自己對冬子特彆重要。但沒有想到,冬子卻如此瘋狂地找她。大半年時間在青山這地方,僅僅隻為一個傳說中的消息。到了歌廳居然用點歌的方式來激她,僅僅為了見上一麵。冬子這份情意,燕子覺得太珍貴,但自己承受不起。自己已經不是過去冬子所熟悉那個純粹的人了,冬子也不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人了,他們之間,沒有開心的基礎,抱了團,也無法取暖。
但畢竟,那是一段珍貴的感情啊,怎麼可以隨便就忘記呢?在這個寒冷的夜晚,燕子隻要一想到冬子,就感到有一股力量,扯得心痛。
好在,自己果斷地與冬子斷了聯係,讓他死了這分心,讓他早一點麵對現實,不讓雙方的揪心,繼續發展。自己那天晚上說的話,雖然有些過激,但都是實情。我們的窮困,支撐不了愛情,支撐不了夢想,支撐不了家庭。
在這個寒夜,隻要想到冬子,哪怕懷裡揣著錢,哪怕剛洗了熱水澡,哪怕蓋著厚厚的棉被,燕子還是覺得,心是冷的。
武漢的冬天很冷,是出乎很多外地人的意外。很多人都知道,武漢是中國最著名的火爐。其實,很少有人知道,武漢的冬天也難捱。這裡是江漢平原,南來北往的風幾乎沒有大山阻擋。這裡隻有兩個季節,夏天和冬天。春與秋,好像各隻有一個月時間。秋天到冬子,隻需要下夜的寒風或者一場冷雨,頭天穿襯衣,第二天,就得是羽絨服了。
武昌是長江之南,從地理上,無論怎麼分,這都是南方。但是冬天卻像北方一樣,更一分比北方更冷的因素。這裡空氣濕度很大,寒風伴隨水汽吹來,有一種透徹骨髓的刺激,臉上有一種針紮與刀割的疼痛。當然,更特彆的是,這裡沒有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