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他這麼一比方,搬磚理論就好理解了。和平年代,有的帶兵乾部,如果發現戰士精力過剩,就給他們一堆磚。讓一班從左搬到右,讓二班再從右搬到左,不僅要檢查速度,還要考核質量,把一個無聊的事情,搞出正規的狀態來。這其實是消耗過剩精力,占用大家注意力和時間的辦法,但確實,有一些效果。
並且,組長要大家學的幾個設計軟件,也不單純像搬磚那樣無聊,在實際工作中,還是有些作用的。多幾個工具,總是好事。當然,一個設計師,不是掌握的軟件工具越多越好,關鍵是他的設計理念與實際功底,才是他的核心競爭力。
公司高層究竟有什麼傳言,平時在辦公室是沒辦法打聽的,小袁也語焉不詳。在一晚餐時,酒喝多了點,小袁才透露出一些消息。
“你知道,前段時間,總經理提出的一個方案,被董事會否了,知不知道?”
“這樣高層的事,我怎麼知道呢?”
“因為董事會認為不符合公司章程,所以否定了。當然,對公司章程的解讀,是我們法務部的事,我們部長也參加了那個會。為了準備部長上會的解釋條款及理由,我們部幾個老手,可是忙了幾個晚上。這種事情,隻能晚上乾,白天是不可能乾的。”
“為什麼?”
“凡是涉及到高層內部爭論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白天乾這事,那不是全部門的人都知道了?況且,我們法務鑽牛角尖,也是有些勉強的,好在董事會通過了我們的建議。”
“鑽什麼牛角尖?”
“那是法務問題,解釋起來比較麻煩。我隻跟你說一個概念。總經理要改革公司的財務結算製度,從管理上,他以效益為理由。當然,按他的方案,新的財務結算製度,管理效益要高些,有利於公司結算的透明化、法製化。但是,你知道,財權是公司最核心的權力之一,而董事長本人不想改變它。怎麼辦?各自找理由唄。”
“公司不就是為了創造效益的,總經理的效益論如果站得往腳,那不是很有說服力?”
冬子這個想法是很直觀的,畢竟所有投資都要賺錢,所有公司都要贏利。就是在今年的年會上,標語中也有一個主題“向管理要效益”。這可能是總經理新官上任最重要的第一把火了。那麼,董事長為什麼要反對呢?
“任何一個老領導,都本能地認為,新領導改變他原來的既定政策,是對自己的否定。”小袁解釋到“這還不是最核心的,這隻不過是個心理因素,如果碰上大度的人,也不會太在意新領導的改變。況且,以董事長作為企業開創者的角度來說,公司走到今天,他肯定是有些肚量的,不會因為這一個原因,而故意跟新總經理發難。”
對啊,僅憑感情上的因素,以公司的製度作籌碼,這有些劃不來。
“所以,真正的原因,倒是後麵兩條。第一條,最重要的,財權是公司最重要的權力,這個權力在平時小事上,是總經理說了算,在關鍵大事上,是董事會說了算。在這個權力分配的較量中,哪一方都想占有上風。這不僅是他們兩個人的個人利益,更重要的是,兩個集團的利益。”
“我們公司有兩個集團?”
“一直就有兩個集團。這是公司天生的,畢竟創始人是兩個。老董事長有一幫子人,新董事長有一幫子人,分彆占據著公司的一些核心崗位。但是,他們兩人在競爭中,明顯新董事長因為人年輕,作風硬,事做得狠,占了上風。但老董事長借用上市的機會,以退為進,先引進戰略投資者,擴大股本,再將自己的部分股權移交給新總經理,在董事會上,雖然老董事長不是董事長了,但在董事會上,他與新總經理所代表的股權,如果聯合起來,就比新董事長多。那麼,爭取其它董事的支持,就變得很重要。這是公司的主導權,必須站隊的,如果輸了,就輸掉了公司主導權。”
原來這麼複雜,讓冬子覺得,江湖充滿了鬥爭。其實,他應該早就明白,隻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會有鬥爭。隻要涉及到利益的分配,就有政治。
“第二個因素,是因為新董事長剛上台,為了樹立威信,當然要燒三把火,但是,他也太急了點,第一把火,就直接燒到了核心的財務問題。如果董事長不把這個勢頭壓下去,後麵說不定就在人事上甚至公司經營的大方向上,失去控製能力了。”
這也就是壓勢頭的意思。這就像開車,啟動時車輛的速度還沒起來,你是最好壓製的,刹車距離也短。如果車子的速度一旦起來,你再刹車,就很費力了。
冬子問到“那總經理這個方案,以效益為中心,牌子很響亮的,董事會肯定會有些人認可的。那董事長憑什麼反對呢?”
“與效益相比,公司的章程更為重要。公司的章程就像是公司的憲法,你上市時,最先公布的材料,就是公司章程。你可以說,成立公司的目的是追求效益。但是,成立公司的原因,卻是因為公司章程。目的與原因比較,哪個大?憲法與法律比較,哪個大?”
“當然是憲法大”。冬子學過法律常識,知道這個分量。
“對了,要反駁對方的方案,隻有找一個更硬的背景。終於,在董事長的授意下,我們部長及他所帶領的心腹,在章程中找到了有利條款,加以解釋,得出結論總經理的提案與章程的基本精神不協調。當然,這個不協調,也是鑽牛角尖的產物,但是,哪個董事,敢在會上提出,支持新總經理,有違公司章程呢?畢竟如果沒這個章程,這個公司就不存在了,對不對?”
“所以,這一仗,算是董事長打贏了?”
小袁喝了一口酒,歎了口氣。“唉,隻要雙方都在董事會共事,這仗總會一直打下去的,要談握手言和,以雙方的背景來看是不太可能的。畢竟,利益博弈,已經被老董事長帶入到,進入存量撕殺的階段,是零和遊戲了,結局會很複雜的。當然,一方主動言和,是最好的。一山難容二虎,這是公司的先天不足。”
對公司曆史的回顧才明白,公司作為創始人的兩位大佬,在最開始的艱苦時期,可以說是同舟共濟的,這是人性,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寶貴。共患難的前提是,那時沒有錢與權可以分,所以大家的中心思想是拚命掙錢。當有了錢後,考慮怎麼分,就成了政治問題了,帶來鬥爭。
中國曆史,就是初創時期的團結打拚史,也是成功過後的兄弟翻臉史。冬子從小袁的敘述中覺得,小袁最核心的能力並不是法務,法務隻是他的業務工具。而他對曆史的掌握以及對人性的觀察的敏銳性,才是他的優勢。
“你剛才說什麼,存量博弈?”
“對。一般來說,小到一個家庭,大到一個國家一個世界,向前發展的曆史,就是增量發展與存量博弈交替進行的曆史。所謂增量發展,在中國近幾十年的過程中,體現得最為明顯。你看看大街小巷,那些自認為生活變好的或者自認為生活變差,到處報怨的,與自己過去的生活相比,是好了還是差了?”
“當然是好了。”這個結論不需要思考,很直觀的現實,哪怕一個農民,今天的收入,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幾十年前好得多。冬子記得,父親擁有第一部手機,還是幾年前的事,他工作了好幾十年,還要天天加班賣羊肉串。但是,父親的收入,肯定是在增長。而自己,卻在剛上大學時,就得到了自己的手機。
隻需要看看街上行人們穿的,看看滿街的小汽車,就知道,中國的發展是太快了,帶給人民生活以巨大的增量。
“對,幾乎每個人的收入與生活狀態,都在變好。隻不過,好壞的速度與程度有區彆。報怨的人,隻是相對社會地位在下降。而在絕對的數量上,都是增長的。我們把這種現象,叫增量發展階段。處於這個階段的人,是幸福的,這個家庭是興旺的,這個國家,是強盛的。這是一個美好的大時代,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擁有自己的小幸運。”
“那存量博弈呢?”
“那就比較麻煩了。以我從農村人的經驗。如果在傳統農村,家裡的土地麵積是固定的,人人都在地裡刨食,土地的單產以及糧食的價格沒有大的變動。那麼,我們可以簡單地認為,這個家的總產出,是保持穩定的。也就是收入增長緩慢甚至持平甚至倒退,這就進入存量階段。”
“為什麼要用博弈這個詞呢?”
“其實,所有經濟現象都是選擇。所有人與人的鬥爭,都可以叫做博弈。假定,今年與去年收入相當,去年全家可以吃一百頓肉,那麼,今年也隻能按這個規模開夥。於是,你作為當家廚師,就麻煩了。你改善夥食的辦法,隻有兩個途徑。要麼增加吃肉的頓數,那每頓肉的數量就會減少。要麼增加一頓吃肉的質量,但減少吃肉的頓數,沒彆的辦法。如果有了一頓脹、沒得燒火向,那是要餓肚子的,對不對?”
“那也稱不一博弈啊?隻能叫安排調整或者說選擇。”
“但是,當親兄弟明算賬時,就麻煩了。比如兩兄弟要分家,老大多分了,就意味著老二要等量地少分,矛盾就出來了。利益矛盾中的爭鬥,就是博弈。”
冬子還是不明白“公司沒分家啊,哪怕隻有存量,還在一口鍋裡舀飯,怎麼叫博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