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串!
跟大師產混熟了,人們就把他當正常晚輩了。有個師傅姓司徒,他喊冬子來,幫他的排骨除水。
“你們湖北,搞這個排骨燉藕,搞得蠻好呢。”他學著一口湖北腔,因為不地道,所以很搞笑。
“司徒師傅,你咋曉得呢?”
“不要叫我司徒師傅,就叫我司徒就行,名字多了,麻煩。”
“那怎麼好意思呢?你是長輩。”
“啥長輩不長輩的,齊師兄是我師兄,按說是平輩的吧?但是,他比我大近二十歲,按年齡上說,還不是我長輩?以前剛進酒店時,我把他喊叔叔,後來,我拜在師父門下,就升級了,我叫他師兄。你看,我們做活路的人,莫那多講究。”
這位師父還真低調,一個川菜一級大師,把自己稱為“做活路”的,也就是“做工”的,或者叫“做事”的人。其實,齊老爺子跟他介紹過,這個人,在攀枝花開了好幾個飯店,算是當地掌勺老大了,他是當地人,隻是過年過節才來一回重慶,拜師傅。
“老叫你小陳小陳的,說起來生疏了,你小名叫什麼?”
“叫冬子,陳冬。”
“冬子。”
“哎。”冬子聽到這稱呼,總覺得親切那麼濃。
“汆一下水,那排骨入冷鍋,我告訴你細節。一定要冷水入鍋,燒開後,等浮沫起來,濾去浮沫,我叫你關火,你就關火啊。”
“好的,你說了算。”冬子喜歡這種沒有距離的交流,也喜歡跟這個師傅幫忙。要知道,這樣級彆的大師傅,讓你站上灶台,他親自指導,可不是一般的待遇。
“司徒師傅啊,彆人都做高檔菜,你怎麼拿排骨撒氣了?”冬子先前看到,師傅剁排骨的時候,手起刀落,那個狠勁,那個乾淨利落,好像他是在剁一根蘿卜。這種完全掌握了刀力與骨力的人,每一根都剁得切合骨頭關節的縫隙,冬子算是知道什麼叫遊刃有餘,一招致敵。那骨頭斷裂的剖麵,整齊得一點豁口都沒有,可見力道之狠,刀之鋒利。
“叫你莫加師傅兩個字呢?冬子,就叫我司徒。好了,該濾浮沫了,莫用漏勺,就是瓢,不要怕多舀走了湯。”
冬子馬上按他的方式操作,他在一邊指導得細。“搞乾淨了,看到湯裡白色的東西出來沒?沒有出來,那好,趕緊關火,那東西如果出來了,關火就晚了。”
冬子還是對這道菜不太理解“司徒”他一句師傅剛想出來,又忍回去了。“你要做個家常菜嗎?”
這樣的廚藝大賽,做個普通的排骨湯,可是不太討巧。
“說家常呢,也算。我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你看他們,什麼雪哈,什麼蟲草,什麼海參,我是鄉下人,攀枝花你去沒去過?”
“沒有,我還是原來在地理書上知道這個名字的,好像產鋼,我是容鋼子弟,對鋼廠有些敏感。”
“嗨,你真該去一下的。咱們有緣分,在重慶碰麵。況且,你們湖北人,厲害著呢。剛才說到排骨藕湯,那就是家常菜,也可以上國宴呢。更何況,我第一次參加全國比賽,就輸給了一條武昌魚,你說,武昌魚算你們湖北的家常菜吧?把家常菜做得最好,是最了不起的呢。”
這一通扯,冬子終於明白,老師傅與齊老爺子說的那個廚師,原來是他。
“我這表麵上是家常菜,但實際上,一般人做不出來的呢。我的材料,就沒人備得出來。我車上有個小冰箱,專門拉配料的,保鮮。排骨就是在重慶買的,不稀奇。但是配料,他們還找不到呢。”
“那是什麼?”
司徒笑笑“想不想細看?一骨兩吃?一菜一湯,我最新研究的。”
“我當然想,但是,這是你的專利,我沒拜師,也沒送禮,怎麼敢隨便看你的菜呢?”
“嗨,我不怕你看,你又不是廚師,你學個八成,自己給朋友做,朋友都說好,你就說是攀枝花的司徒教的就行。請朋友們幫我傳個名,請他們到攀枝花來,吃那些在內地,吃不到的東西,好多好東西,我保證,你都沒聽說過。”
司徒讓冬子把所有排骨撈出來,放在盆子裡晾乾,然後把鍋細細地清洗,要保證,沒有一絲犖油沾上。再上水,等水快開了,司徒打開了他第一個保溫包裝盒子,從裡麵拿出一把筍子來。
這筍子,從外到裡依次是綠黃白的顏色,他一層層剝開它,隻留下最裡麵的芯子部分,這筍子,冬子好像見過,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迎著冬子疑惑的眼光“你見過嗎?見過,但不是那個。這是一種特殊的荊竹筍,你看,與你在夏天見到的細筍,是不是很像?”
冬子點了點頭“它為什麼在冬天還有呢?是人工栽培,大棚裡出來的嗎?”冬子說完,自己都覺得不對,在這個極其講究地道食材的比賽中,用那種大棚的反季節蔬菜,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是反季節蔬菜不好,也不是說它們的風味不正。最主要的是,老師傅是最講究陰陽平衡的,吃當季蔬菜,吃當地特產,是最符合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哲學。老爺子喜歡講中醫理論裡五行生氣之類的東西,因為他的理論根基是醫食同源。病是吃出來的,病也是吃好了的。
這也符合傳統飲食界的講究,當年父親就說過,大地長什麼,你就吃什麼。不需要找答案,土地是我們的母親,她從來不害我們,不要反著來。估計,父親這句話雖然土,但也是很哲學的呢。
“所以嘛,在整個四川,在冬子能夠找得到這筍子的,隻有在我們攀枝花。我們城市裡,四季如春。氣候溫暖濕潤,鮮花四季不同。許多成都人都在我們那邊買房子,有人說成都是全國最適宜於養老的城市,那懂行的成都人都曉得,攀枝花才是四川最適合養老的地方。我們有長江,長江裡有的魚,我們都有。我們有高山,一山有四季十裡不同天,所以,四季的產出,我們隨時都找得到。雪山的蟲草與菌子,江河的魚蝦和野鴨,我們一樣不少。我們是全國唯一以花命名的城市,是最年輕的城市。你如果去了,就往我那裡,我每天給你找茬一個菜,保證,你一年都吃不重新。都是家常的喲,當地人吃的東西,不貴喲。”
司徒師傅看到水開了,馬上把竹筍放進去,煮了一會,就準備撈出來。冬子拿個漏勺準備幫忙,師傅阻止了。“不行,不能沾鐵,你用筷子,把它們撈在案板上那個瓷盆裡。”
冬子正在撈時,司徒已經給瓷盆裡加上了冷水,一邊加還一邊對冬子說到“這筍子,隻要那種堅硬的白,變成柔軟的黃,在它剛開始變的時候,就得撈出來,所以你動作要快。”
冬子知道,火候這東西,是千鈞一發的事,所以,動作就比較麻利。把這東西放入冷水盆中,司徒又解釋了。
“你曉得吧,所有竹筍,凡是新鮮的,都有生物堿,所以有一種天生的澀味,必須通過汆水來去除它。這個過程既要高溫迅速,又要離開得快,有點相當於茶葉那個殺青的過程。把它迅速浸入冷水中,讓它在快冷快熱中,脹與縮迅速交替,像打鐵師傅的淬火,以例它的口感,變得很脆。以後,你遇到竹筍這東西,都是這個原理。”
這是在教徒弟啊,自己沒拜師,師傅就已經把精華部分說出來了。冬子覺得,這個司徒,還真是個熱心人。質樸並且興致高昂,熱愛家鄉熱愛生活,他一定是個幸福的人。
從冬子這兩年接觸的人來看,那種保持在一個很好興致的人身上,體現出他過去的背景。這種整天接受了很多愛的人,才會愛一切人。
所以,能夠讓彆人感到幸福興奮,不僅僅是一種能力,也與他的經曆有關。
此時,他已經開始在案板操作了。此時,他顯得很謹慎。他把排骨上的精瘦肉全部剔下來,切成絲狀,而貼著骨頭的那層筋和骨膜,被他細細地刮下來,放在另一個盤子中。
當他把這事做得差不多時,將骨頭放入鍋中,加入作料,開始燉起湯來。“這湯得燉上兩個小時,我們還做這個事。”
他蹲下來,教冬子如何手撕這盆裡的荊竹筍。
“這東西,不能沾刀,讓刀上的腥氣鐵氣破壞了它。因為它此時,裡麵的毛孔是疏鬆的,它吸附味道的能力是最強的,所以,我們采取在清水中,用手撕的辦法。”
這也是冬子第一次聽說,做某個菜,不允許用刀。把它們撕成了很細的絲後,放入一個乾淨的竹籃濾水,就等那個湯了。
此時,其他弟子們,也要開始案板操作了,冬子本想幫助其他師傅的忙,司徒卻提出要求了。“冬子,你抽煙不?”
“不會。”
“算了,你幫我到客廳,我那個包裡,拿一枝煙來,還有火機,我在外麵抽一根。師父不讓在廚房和客廳抽煙,我不能壞他規矩。”
等冬子拿來煙與火機後,發現,司徒已經脫掉了他的白色罩衣與廚師高帽,在廚房側門與圍牆之間的石凳子上,坐了下來。正準備返回廚房為彆人幫忙,被司徒叫住了。
“你沒看,我把茶都泡好了麼?喝會茶,說會話,時間長著呢。你忙了這麼久,該歇一下了。”
沒辦法,人家把冬子的茶都備了,不能不識抬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