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裡館。
書桌上,宣紙鋪陳。
沈良玉自筆架上取一支紫毫筆握於手中,緩緩在硯台中攪蘸,待筆尖兔毫潤足了,凝神提筆落字:
用晦處明,安心適境。
寫的雖是出世之語,然筆鋒殺入紙間,鐵畫銀鉤,力達千鈞。
疾風站在一旁看著。
公子……是想念梁洲時的日子了?
少年恃險若平地,獨倚長劍淩清秋。
平津城雖好,但對於一個習慣了金戈鐵馬生活的少年將軍而言,未免太過平淡憋悶。
沈良玉寫完把筆放在一旁,靜靜地把這幾個字又看了一遍。抬眸之際,不意瞥到桌角一幅字。
說這是幅字,未免有些獎掖抬舉。
彎曲的字跡活像是鴨腸,落筆提頓又似是雞爪撓成一般,大抵是寫字之人不怎麼會蘸墨運筆,寫著寫著,紙上就落了一團墨跡,把上下兩個字塗蘸在一處,每個字隻憋屈地露出一半樣貌,如同豬身配了狗頭,看上去滑稽怪異。
沈良玉先是一怔,旋即忍不住笑出聲來:“疾風你看,這幅字怎麼樣?”
疾風:……
他還能覺得怎麼樣?這字……他根本就沒看出來寫的是個什麼!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沈良玉念出聲:“少年豪情,詩是好詩,字……亦不落俗套。”
說罷,忍不住又笑。
江沅這些日子常來竹裡館看書,她本就一身江湖俠氣,讀多了“武經冠冕”、“談兵之祖”,不免豪氣激昂,有時看得興起,便也抓過筆來,胡亂塗抹一番。
這兩句詩便是昨日她從書中抄的。抄完了,她就將字推在一邊,埋頭繼續津津有味讀那書中‘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的故事。
若是她知道今日沈良玉看了她的字笑成這樣,怕是要捶胸頓足,悔不將這幅‘墨寶’早些撕碎了藏起來。
疾風撓撓頭,心裡還在納悶,公子到底是怎麼看出來這一團‘鴨腸’寫的是什麼的。
沈良玉止住笑,轉頭看看他:“疾風,你有妹妹麼?”
疾風愣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簾,目光變得溫和:“有。”
他有妹妹,也有弟弟。
當初家鄉遭了旱災,一家人生活無以為繼。走投無路之時,他加入了大將軍沈衝的虎賁營。他雖然年紀小,但很能吃苦,心裡隻念著若能立下戰功,遠在家鄉的弟弟妹妹生活也能跟著好起來。
他打仗時從不退縮,人又忠誠可靠,很快便引起了沈衝的注意。見他與自己的兒子年紀相仿,沈衝便提拔他做了沈良玉的侍衛。
自那之後,他已然在沈良玉身邊待了整整四年。
上次他告假回鄉時,弟弟又長高了一頭,快要到他的肩膀了,妹妹已經成了大姑娘,見了他竟是還有些羞澀。
時間過得真快啊。
疾風想起小時候兄妹三人在一起瘋鬨時的情形,又看看沈良玉手邊那幅狗刨似的字,便也笑了:
“公子難得在平津久待,應是多花些時間陪陪小姐。”
言下之意,沈良玉身為武將,不知道何時又要被派駐何處,既然現在有機會和沈宛曈在一起,自是應當多花些時間陪伴手足至親。
沈良玉沉默不語,把那幅字拿在手中兀自出神。
疾風覺得,公子定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這不,人晚飯後突然說要陪著小姐一道去世寧街走走。
世寧街是平津最繁華的大道,兩旁商鋪林立。這幾日適逢皇帝壽誕,整條街幾乎徹夜長明,熱鬨非凡。
“我想去世寧街走走。”
江沅說這話的時候,隻等著沈良玉回她一句,“好。”
之前她拿到了三幅畫,今晚,她想著去探探剩下幾副畫的下落。
沈良玉看著她期盼的眼神,略一思忖:
“我陪你一道去。”
江沅:……
見鬼!
她眼神複雜地看著沈良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沒把手裡的筷子掰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