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朝花!
盛武老皇帝目光悠遠,年近古稀的他,一生可謂是轟轟烈烈,蕩氣回腸,年輕時,也以為大丈夫行事,隻問是非,不問利害,也是一樣的熱血少年,心中無非是承平天下,因此耗儘半生心血,蕩平天朝邊疆,幾十年內再無夷族來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丟了這份初心,何時這般無波無瀾地看著朝臣們爭鬥,心裡隻有製衡之術,再無民生社稷。
趙則初看著盛武老皇帝,他想問,是否當年的巫蠱之禍,祖父也是如此心知肚明,也是知而不管嗎?可是他終究沒有問出口,他不敢,不敢知道那個答案,如若祖父無所不知,便是默許了太子的死亡,便也是殺死太子的禍首之一,他要推翻的究竟是胡相,還是陛下。
“自古以來,江山傾覆更迭,從沒什麼真龍天子,帝王臣工,上下尊卑,並非天成,而是人定。君於臣不是絕對的統禦,臣於君也不是完全的服從,隻是互相仰仗,彼此爭奪。同立於一方朝堂廟宇,要彼此試探,互相進退方能得來太平。”盛武老皇帝看著趙則初,目光裡是說不清的情緒
“是,孫兒大抵明白祖父的意思了。”趙則初輕輕地說,神色間決心更甚,既然他的陛下用這樣冠冕堂皇的由頭來粉飾太平,那他就將這一切徹底推倒重來。
趙則初出了昭德殿,外頭正是豔陽高照,四方皆是明亮,心下卻是刺骨的寒涼,他一步一步走下昭德殿的階梯,仿佛與當年身陷囹圄,退無可退,一步一步邁上昭德殿階梯的太子擦肩而過。
大白閣
趙則初一盞又一盞的吃著酒,漸漸吃醉了,信手推開窗宇,冽洌寒風迎麵,趙則初一身廣袖寬袍,隨風翻飛,他看著高閣之下,近處萬家燈火,遠望天際山脈連綿,仰頭又吃下一盞酒,指著窗外飄雪的萬裡夜色江河,對著身邊的成玉道:“看看,這天朝江山萬裡,百十州府,黎民泱泱,千災百難,生民不安。可笑是廟堂之上,無人議民生,無人論災荒,無人關社稷。一心求私欲,一意粉太平。直至今日,我方才有些明白,不是胡相,是這樣的世風害我父親枉死,是這個黑暗無度的世道推他下的深淵地獄,他那樣忠直的人,就這樣被那些心懷叵測的豺狼虎豹生吞活剝了,至死都不知道,他的陛下根本不需他陳情訴冤,他的同僚從不與他一心共事,是日日夜夜籌謀如何害他殺他!荒唐啊!荒唐!”趙則初低吼著,滿眼淒涼,不禁仰天大笑起來,淚不覺落著。
成玉看著他,卸下了麵具,眉目是趙則初再熟悉不過的。
趙則初轉過頭,眼裡儘是詫異,他喃喃道:“霍成璧,我早該想到是你,怎會那麼巧。”
“殿下第一次見我,是右相的壽宴,而我第一次見殿下,是在我最孤立無援之時,我滿麵泥灰,被人按在路邊的臭水窪裡,如果不是殿下,我早該死在那渾濁不堪的溝壑裡。”霍成璧聲音很輕,神色很靜,像是說著最為平淡的家常事。
“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是這世上最純粹乾淨的人,有那麼多的所謂的卑賤之人被這個冷酷血腥的世道吞噬,被千人踩,萬人嫌,被那麼多自詡仁義高貴的人理所應當的湮滅。偏偏是你不忍心一個素未謀麵渾身臟汙的人去死。你是同你父親一樣的人,你們不同於這個黑暗無情世道,你們是這個世界最為光明的景色,也隻有你們這樣的人才配與黑暗對立,才配為這世上的不公鳴冤正屈。”霍成璧一字一句,都是全心全意的珍視,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會比她更相信趙則初,更珍視趙則初。
“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逆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今生。一心為民,公正天下無錯,錯在世道艱險,人心無常,殿下即可放手一搏,自去問公道人心,搏一番正義凜然。”霍成璧聲聲鏗鏘,是無比的堅信。
“好,總歸這世上還有你與我同心,也是不怕不悔了。”趙則初臉上的淚還沒乾,此刻心裡也有了著落,目光是無儘的溫柔,看著霍成璧。
右相府
胡長安並無甚愁色,氣定神閒的翻著書卷,縱然這些天諸事不順,先是受了冀州疫情的牽連,又是二兒子莫名重傷。
話說那胡惟顯估計是皮生得厚,極胖的緣故,那一劍竟沒能要了他的命,隻不過是插了個口子,多放了些血,在床上多躺了幾日,饒是被人發現時難看了些,又是五六個小廝抬著,裡外拖拽才把他從密室裡抬出來,不過好在他為人也並不在意什麼臉麵。
胡惟長在一旁倒是急得喋喋不休,分析著種種利害,胡長安倒隻是不鹹不淡的聽著。
“父親!都這般境地了,您怎麼還這般心不在焉呢?”胡惟長不由得急了起來。
胡長安抬眼看著自己急得麵紅耳赤的兒子,竟笑了,勸道:“我兒急什麼,你且好好想想,盛武皇帝君臨朝堂多年,是如何的老謀深算,冀州疫情裡頭的原委計較他怎會不知,趙則初那庶子也是下的死手,為父這些年做的事他也是心知肚明,都追究下來,可是抄家殺頭的罪過了,可他追究了嗎?君臣之間,自是都心知肚明的,他不動我是因為他不能動,是因為除了我沒有人能再讓朝堂這般平衡,為父貪且貪,可為父從沒權傾朝野,朝臣大半都是我的政敵,還有諸多皇子,為父隻需讓皇帝放心,我隻是一心一意做他的臣子耳目,隻要皇帝站在我這一邊,任誰都扳不倒我。眼前這看似是懲戒,卻是皇帝替我們尋的消災的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