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宅正房外間,厲良玉和厲冰雪對麵而坐,範文定和徐桂等虎將則是來回踱步。
裡間不時傳來沉重的咳嗽聲。
厲冰雪清冷的麵龐上浮現著明顯的憂色,父親的身體因為當年的舊傷一直不太好。
去年江北之戰的末尾階段,在江華城舉行軍議的時候,她便察覺到父親的舊病有複發的症狀,故而一直忐忑不安放心不下。
這一年看著父親案牘勞形宵衣旰食,厲冰雪多次勸諫,卻沒有任何作用。
四天前那個午後,厲天潤在審閱軍務時突然昏倒,還好厲冰雪眼疾手快扶住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等待是如此煎熬。
房內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無比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兩位老郎中緩步走了出來,厲冰雪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吳先生,家父病情如何?”
她望著左邊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急切地問道。
姓吳的老郎中拱手一禮,語調艱澀地說道“厲都尉,郡公爺乃是積勞成疾,又引發了宿疾,我等剛剛幫他施以針灸之法。往後每隔兩日,我等便要施針一回,另有藥方一副,讓下人按時煎藥讓郡公爺服下。”
厲冰雪眉頭緊皺,對方並未說此病何時痊愈,隻說診治之法,話中深意不言自明。
她倔強地問道“還請先生告知,此病是否有大礙?”
吳郎中與另外一位名醫對視一眼,垂首道“好教厲都尉知曉,郡公爺之病需要休養,藥石隻能起到輔助之效。若能少理庶務安心調養,尤其是要避免勞心費力,理當沒有大礙。”
厲良玉心中喟歎,上前道“有勞二位先生,請往前麵看茶。”
兩名郎中連忙行禮告退。
片刻過後,範文定等人入內簡短地看視之後便離去,厲家兄妹望著病榻上的父親,神情無比傷感。
厲冰雪隻覺心裡像被刀子剜過一樣疼痛。
從她記事開始,父親便如巍峨高山一般頂天立地,魁梧的身軀仿若遮蔽人間一切風雨。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具魁梧的身軀漸漸消瘦,到如今已然漸有衰老之態。
厲天潤轉頭望著床邊的子女,壓製住胸腹間的咳嗽之意,微笑道“小病而已,你們何須做此姿態。”
厲冰雪勉強笑道“爹爹說的是。郎中都說了,爹爹隻需要調理一段時間便能痊愈。”
厲天潤目光溫和,對厲良玉說道“為父隻是偶染風寒罷了,這件事不要鬨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你去叮囑一下範文定等人。”
厲良玉躬身道“是,父親。”
房內安靜下來,厲冰雪欲言又止。
厲天潤悠然道“當年楊大帥一身卓絕武藝,滿身鋼筋鐵骨,數九天於風雪之中以冷水磨礪精神,看得我和蕭望之等人好生羨慕。隻可惜,無論我還是蕭望之,都沒有楊大帥那樣的天分,在武學上鑽研不深。他比我還要好些,畢竟早早被楊大帥攆到淮州掌軍,這些年沒有受過什麼傷。”
“爹爹……”
厲冰雪不由得紅了眼眶。
厲天潤望著她,溫聲寬慰道“乖女不必難過,為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再撐個一年半載沒有問題。”
厲冰雪心中一震,連忙搖頭道“方才郎中說了,爹爹隻要安心調養,必然不會有大礙。”
厲天潤笑了笑,平靜地說道“靖州軍這一大攤子交給誰來接手?”
“那是天子的責任!”
厲冰雪漸漸有些難以克製自己的情緒。
厲天潤並未爭辯這個問題,隻是望著她眼中的淚花,緩緩道“世人提起靖州軍,必然會說出厲天潤這個名字,而靖州軍十萬男兒亦如是。他們是出於對你父親的信任,才甘願為了大齊的邊疆安穩付出熱血和生命。既如此,為父又怎能讓他們失望?”
厲冰雪蹲在床頭,語調漸至哽咽“可是女兒不想爹爹有事。”
厲天潤抬手輕撫她的頭發,帶著幾分眷戀,又有幾分決然“為父是軍人,自當馬革裹屍,豈能惜命?”
厲冰雪用力地搖頭,她從來沒有在外人麵前表現過如此脆弱的神態,可她同樣知道自己的父親心誌何其堅韌,決不會因為外物乃至生死而動搖。
“為父從軍三十餘載,曆經家國淪喪,總不能在北伐之戰的前夕躺在床上,看著其他人去拚命,如此實非男兒所為。”
厲天潤眼中精光漸漸凝聚,語調輕緩又不容置疑地說道“去將這幾日積壓的軍務奏報拿來,你念給我聽。”
厲冰雪沉默良久,終於緩緩起身,擦了擦眼角說道“是,爹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