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文雪回府問了阿瑪才知道一個紅圈圈代表一百兩白銀。“這也隻是給內監們的。你小舅子這次可真是花了血本啊!”
“咦?阿瑪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寧文雪不再往下說。
老爺卻道“人之常情,禮尚往來。這些事你遲早要懂。”
寧文雪無語,隻想以什麼方法能使內監們開口說‘去之’想到頭腦發暈,才昏昏然睡去。
選秀第四步內監各執量器,量女之手足,量畢複使周行數十步,以觀其豐度。去其腕稍短,趾稍钜者,舉止稍輕躁者。去者複千人。
寧文雪探頭看彆人走的樣,記下了“舉止輕浮”的走樣。學著手臂大幅度地甩動,跨步扭動,雙腿叉開……
寧文雪想看看這樣走路與八百兩雪花銀在內監眼裡孰重孰輕,能否爭取到“去之”。寧文雪很想探探這水到底有多深。
結果兩內監交頭接耳了一會兒,“留之”。寧文雪也不覺怪了又掃到一眼花名冊,看見就一個姓氏底下一片空白,在眾多紅圈圈中顯得格外聖潔。是誰呢?看過去大都綾羅綢緞,隻一個女子穿著簡單禦寒衣物。對了就是她
寧文雪發現那女子恰好也在看自己,於是大方一笑,那女子隻是靦腆微笑回敬,目光隨即掃向彆處。寧文雪看那女子肌膚白皙,玉頰微瘦,眉彎鼻挺,一雙足以迷倒眾生的丟花眼,舉手投足間透著……寧文雪想,真正的好姑娘也是有的。奈何宮規森嚴,寧文雪有心與其交好,卻也沒有機會親近。
選秀第五步分遣宮娥之老者引至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捫其肌理。
(紀昀後麵記錄的是於是入選者僅三百人,皆得為宮人之長矣。好在寧文雪心裡明白在大清國宮女另有一套篩選規則。)
寧文雪沒法耍滑,順順利利地通過了。
卻聽得隔壁傳來“啊喲!”是個老嬤嬤的聲音。和自己同在一室的嬤嬤唏噓道“她又拿住人家把柄了,可以收銀子了。”隨後迅速瞟了眼寧文雪。寧文雪整了整衣帶,笑了,想彆說我沒有把柄給你捏,就是有,我也不會給你金銀呀!
選秀第六步在宮一月,熟察其性情言論,而彙評其人之剛柔愚智賢否。
離殿選僅一步之遙,入宮,知悉與方氏同住一屋。方氏一張瓜子臉秀麗絕俗,如明月清暈,如花樹堆雪,肌膚白的無半分血色,兩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極淡。目光中滿是清冷孤傲。方氏前襟顯眼處繡了兩朵並蒂的菊花,繡工極佳。寧文雪想也不知她是天生如此,還是一時心中有事,我才不去碰一鼻子灰!無聊間,寧文雪囑咐秋實“褥子鋪軟些,厚些。”秋實因換了個新地方難免有些興奮故爾提高了嗓門道“好的,知道。”方氏的丫鬟茉莉對著寧文雪和秋實就是“噓”一聲,隨後指指方氏。
寧文雪大為惱怒,想一個丫鬟也配這樣朝我指手畫腳?又想還未弄清方氏的來曆不便立時發作但又不能讓一個丫鬟看輕了。當下把音調提高幾分道“春華、秋實,你們慢慢收拾。都歸整好了,再隨我出來。”
春華、秋實似乎明白寧文雪的用意,響亮的回答“是。”秋實得意地望向無可奈何的茉莉。
寧文雪卻再也沒有瞟一眼方氏,徑自出門去找那姓氏底下一個圈都沒有的女子。
走到一個屋子前收住了腳,望見自己要找的那個秀女正自己整理床褥,不知如何稱呼她的寧文雪有些尷尬的立在門外,卻注意瞧了與她同屋的另一位秀女大餅臉,兩條粗壯的眉毛毫不客氣的橫臥在不大的眼睛上,寧文雪對她的第一印象是長得彆扭!但仔細看了看還真沒一處“不合法相”鼻梁沒歪也沒塌,隻是鼻子稍大。顴骨不尖也不高,隻是上麵肉多了那麼一點。嘴唇不厚不薄且很精巧,但怎麼看都和眼睛、鼻子不是一套的。不由的感歎起內監們收銀子的水平和看人的眼光。
這位‘大餅臉’秀女正抄手站著吆五喝六,其實也沒那麼多人供她差遣每位秀女隻允許帶兩個侍婢。“我,金沐灶,五行俱全,怎麼能住這種破地方!”這間屋子裡的嬤嬤說“姑娘,娘娘們大都是從這裡出去的。娘娘們都住得,姑娘住不得?”金沐灶不厭煩道“我不是準備住這兒嗎?”對自己的丫鬟道“木子,把桌布給我換新的。”
寧文雪兀自看得好笑。那沒有紅圈的秀女已注意到了她走進前來“姊姊,可是來找我的?”
寧文雪這才道“正是,姊姊。”
兩人走到遊廊一端。“姊姊”“姊姊”相視而笑。
“我倆究竟誰大?我是乾隆四十一年生的。”
寧文雪大方道,“姊姊,我可比你小兩歲呢!我是乾隆四十三年(出生的)。”兩個人都略去所生月、日。
“那好妹妹,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我姓柳,名波紋。”
“柳波紋!好名字。是柳條撫水產生的水紋?”
柳波紋道“輕輕一張柳葉落入水中。能有多大花頭,漣漪而已。”
寧文雪任意猶未儘自顧自地道“那麼若是一樹的葉子覆在水麵上呢?”
“那我的哥哥更貼切叫柳波瀾。”
寧文雪把右手放上胸口再緩緩展開手臂,似有氣吞山河之概,讚道“波瀾壯闊,一聽就知你們家是書香門第。”
“我爹爹確實是個讀書人,可惜屢試不中。”柳波紋歎息道,“不說這個了,你叫什麼呢?”
“鈕鈷祿?寧文雪,我是滿族人。”
“寧文雪。我叫你雪兒姊姊,可好?”寧文雪樂了道“雪兒?我親人大都是這麼叫我的。你真夠聰明的。”
柳波紋伸手到廊外接了幾片雪花,看著雪花在掌中融化,道“雪是最冰清玉潔的呀!這也是你的家人對你的一片期許吧?”有幾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更添她的風采。寧文雪也伸手到廊外本想也接天上飄落的雪花,卻望見了一株紅梅傲雪開放,把手掌翻過指著梅樹,道“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我有個妹妹,大家管她叫梅兒。阿瑪教導要我們謙虛恭順,互敬互愛。”
“這可比我想得深遠多了。”
“為人父母者思考子女的名字多則十來個月,少則數十天。你能立刻想到這點已屬不易。”……
獨自回屋路上,秋實跑來道“小姐,那位是個活死人,我和春華在屋裡半日都沒聽她說半個字。”
寧文雪道“你怎可如此說人家小姐?人家若也如此說我,你可高興?”
秋實道“才不會呢!彆的人說起小姐您,肯定是千般好萬般好。既貌美如花又冰雪聰明,既善解人意又知書達理。”
寧文雪沒再言語,想著該如何與方氏相處。秋實想小姐嘴上不說,心裡一定美滋滋的,誰不喜歡聽些順耳的話呢?
回進屋裡,方氏依舊不動聲色坐著,仿佛寧文雪出去了那麼久她一直沒動過。寧文雪想不出什麼妙招,隻能暫時不去理她,就當她是個木頭人。但屋裡實在有太多人撇去春華、秋實不談,還有方氏的丫鬟茉莉、梨花和一個看屋子的胡嬤嬤。寧文雪想到要在這麼多人麵前寬衣解帶,就覺得麻栗栗的,渾身不適,於是,和衣而臥,秋實見了“咦”了一聲隨即明白,把帳幔放下。寧文雪等外麵的燭火全滅了,方才坐起身。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陣琵琶聲吵醒,。似乎是“好雨知時節”。寧文雪很是生氣,想這彈奏之人怎麼這麼沒分寸,深夜彈琴,也不管這房裡住了多少人,是要吵得雞犬不寧嗎?琴聲仍在繼續,寧文雪索性坐了起來,但這琵琶聲怎的……
秋實跳將起來,罵道“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大白天麼不言不語,半夜裡來勁啦!”寧文雪聽出是在指責方氏,才知是方氏在彈奏。
寧文雪道“秋實!”秋實這才不說話,憤怒地盯著方氏。
寧文雪道“秋實,躺下。”秋實這才不情不願地躺下。
琴聲未因此有斷絕,嗚嗚咽咽任‘當春乃發生。’寧文雪暗暗吃驚那麼清新怡人的《春夜喜雨》被方氏撫來,卻似有千萬種哀怨惆悵“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更糟的是,琵琶時不時竟然發出低沉的雜音,寧文雪搖頭不知是怎樣一把破爛琵琶。“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聽得一曲畢,寧文雪想方氏花容月貌,卻這麼沒水平,估計她本人的丫鬟也知道彈得不好。竟還有人喝起彩來,倒的確不是喝倒彩“方姑娘真好,知道老婆子睡不著,來陪陪老生。再彈一曲,再彈一曲。”可惜,琵琶聲再沒響起。
清晨,寧文雪起開帳幔下床,看到對麵牆上的一尾通體黑紅的琵琶掛在牆上,寧文雪想這定是方氏夜彈的。定睛看去,卻是老紅木所製,雖比不上鏡泉的金絲楠木的,但也是琵琶中的上品。用這麼好的琵琶還彈得如此難聽,方氏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真真辜負了,辜負了。看見春華正要把自己的白木琵琶也掛在牆上,出聲製止“春華,把琵琶放在匣子裡。”掩飾道,“這裡灰大。”
到了一處宮殿裡,瓜果飄香,每五人坐一桌,葡萄、蘋果、橘子……堆了滿一桌。寧文雪想“紫禁城裡果真靡費大冬天還請秀女們吃水果。這些瓜果是從南海之濱經長途跋涉、快馬加鞭運來的吧?又想水果冰涼涼吃下去,傷了脾胃反倒不妙。
是觀察我們的吃相?斯斯文文還是張牙舞爪?每次用餐飲食都有太監嬤嬤在一旁看著呀?等內監說完,寧文雪才知道,這些水果並不是給她們吃的。每個人須剝六顆葡萄、兩隻桔子、削一隻蘋果還有其餘水果若乾,或剝或削。不滿意的可以吃掉。寧文雪想怪不得不允許丫鬟們進來。在家時,都由春華、秋實伺候著,但寧文雪也經常在三夫人處儘孝,故毫不費力地弄好了。看身旁柳波紋也快好了,正削蘋果,長長卷卷的果皮自刀邊垂下來,還在微微抖動,可愛可憐。再看對麵一個秀女果盤中孤零零一個葡萄,嘴角邊猶有水果的汁液,“咕嘟”又一個剝壞的葡萄塞入口中……寧文雪暗笑,她削蘋果又不知要吃幾個?
另一桌卻在此時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不削了,不削了,難弄死了!我金沐灶,五行俱全。可是要當娘娘的呀!伺候我的丫鬟有的是,何苦費這功夫?”寧文雪一怔,都說閨名不出閨閣的。又聽到“噗嗤”一聲,隻剝了一顆葡萄的秀女笑出了聲,寧文雪見她笑時,右頰上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此時,一個內監飛奔入內,在首領太監麵前低聲說了幾個字,首領太監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隨即提高嗓音對眾秀女道“快不要剝了,都站起來,快!”立刻走到殿門口,垂首低頭候著。顯見有什麼大事要發生,隻剝了一顆葡萄的秀女“啊”了聲,兀自還要摘桌上的葡萄,抬眸間見寧文雪對她使眼色,這才罷手站起來。見一行人進來,首領太監率先道“王爺,萬安!”王爺徑直快步入殿內,秀女們一驚,紛紛跪倒,有的稱“王爺,萬福。”有的學著首領太監“王爺,萬安!”有的慌得連稱謂都沒有,直接“萬福,金安!”更有甚者“王爺,千歲千歲。”
寧文雪未料想到如此混亂,想混在人堆裡,不說話吧。一片嘈嚷過後,王爺開腔道“諸位……”卻也在稱謂上範起難來,“諸位秀女”頓了頓,“免禮,請起。”
沒有鼻音,寧文雪放心了,不是鏡泉,可是這位王爺來乾什麼?還未抬起頭,就先注意到在自己左前方的柳波紋的手指在不住的顫動。何至於緊張成這樣?看著她顫動的指尖,寧文雪想明白了一事。
“本王誤入此間,望諸位秀女海涵。”說完,轉身就走。伴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傳來他訓斥侍從的聲音“本王要會一會紫禁城裡的女真人,你倒好,讓本王見了見紫禁城裡的女人。”秀女們咯咯嬌笑。
等王爺走遠,首領太監才從地上爬起來道“都坐下吧!彆愣著了,繼續吧!”
秀女們都未動手,金沐灶麵露得意地說“我來告訴你們。”她身邊的秀女連連催她快說。金沐灶卻抬起了頭,賣起了關子。柳波紋疑惑地看向寧文雪,寧文雪隻得把雙手一攤,內心嘀咕“我也不知道啊!”沒有秀女再去理會葡萄、橘子,全都看向金沐灶。內監們也知今日萬難‘繼續’了。首領太監手一揮道“算了算,今日到此為止。”隻剝了一個葡萄的秀女“啊”了一聲,首領太監補充道“未剝好未削好的,也放著吧,擇日再察!”
話音剛落,金沐灶已被圍得水泄不通。秀女們原來可以如此沒了分寸,隻因都是閨閣女子,沒見過大場麵。金沐灶享受這眾星捧月的美好感覺,故意拿腔拿調慢慢往外走。
寧文雪是不關心的,柳波紋看寧文雪漫不經心的樣子也隻好裝得氣定神閒。寧文雪趁著這會兒想到這樣的搶白有些許紕漏他們談及那個或者那些女真人怎麼可能一概以女真人呼之?紫禁城的女人何止區區我們幾十個?對了!走錯的原因也許很複雜,萬萬人之上的王爺無暇也不便向一群花枝亂顫的秀女們解釋。如此一言以蔽之,倒也少去了許多無端猜疑。這位王爺,不論是誰?如此雷厲風行的處事手段,值得稱讚。
金沐灶至廊下,走上幾級台階,回身看著崇拜、敬佩、好奇的各種眼神,虛榮心得到小小的滿足。以居高臨下的口吻道“那位王爺,他是……”拖長的語調令寧文雪很不舒服,但無計可施,“是十……五王爺,他叫……”寧文雪看到柳波紋期許的目光,想到她發顫的指尖,寧文雪隻能讓自己再不舒服一會兒。“永瑆。”
立時秀女們嘰嘰喳喳地念叨開了“哦,叫愛新覺羅?永瑆。”
“是十五王爺!永瑆。”一個個興奮得臉紅紅的。
沒人理會的金沐灶如同從雲端一下子跌落。
寧文雪剛想拉柳波紋離開,一個操著華南口音的秀女大聲道“十五王爺不叫永瑆,叫永琰。永瑆是……”話沒說完,被首領太監打斷,“私下議論皇子,皇上知道了可了不得。”
首領太監站在廊下已有一會兒,卻不打斷金沐灶的話,旁的秀女一開口,便喝止,不知為何?
秀女們悻悻地正欲離開,隻見金沐灶氣勢洶洶地衝向剛才糾正她的秀女,一把抓住秀女的肩頭,道“我阿瑪是兩江總督,你是什麼玩意?怎有你插嘴的份?”
“我爹教我背的呀!”那秀女的肩頭微微作響,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金沐灶道“你阿瑪是幾品芝麻官?”
“你放開我,你先放開我!”那秀女顯然是痛楚難當,苦苦哀求道。
金沐灶反手一推,把那秀女推入人群道“我還不屑知道呢!”一邊走開。
寧文雪已被柳波紋半拖半拉到一個掩映在竹林中的四角亭裡,寧文雪坐下又站起來勸道“彆坐著了,太涼了。”
柳波紋道“好,我便站著聽你說。”
寧文雪一怔道“說什麼?”
柳波紋笑道“好姊姊,雪兒姊姊,你就告訴我,那位王爺是誰?”邊說邊環顧四下。
寧文雪道“金沐灶不是說了嘛。”
“金沐灶說的不算,我要姊姊說,雪兒姊姊”
寧文雪道“我和你不是一樣不知道嗎?”
柳波紋嘟著嘴,生氣道“姊姊騙人,金沐灶沒有說前,姊姊就像是知道的樣,我早看出來了。”
寧文雪這才知道柳波紋會錯意了,但實在又不能解釋自己坦然自若的真實原因。思忖隻能先瞞她一瞞,日後再解釋,更何況金沐灶再輕狂,也不至於憑空瞎說。頓了頓道“金沐灶說的沒錯。”恨不能後麵加批注此乃金沐灶所說。
柳波紋卻沒有懷疑道“真的是十五王爺啊!真是叫永瑆嗎?”
寧文雪不願永瑆當了旁人,更不願旁人當了永瑆,不願柳波紋回去說自己還未進殿選,永瑆王爺就闖入秀女屋中,引起了好大一場風波。見四下無人,就說了實話“不是的。”
“那他叫什麼?”這句話不是柳波紋問的。聲音是從身後竹林裡傳來的,仿佛鳥語一般,清脆輕柔。
“誰?”
“是誰?”
寧文雪、柳波紋略帶驚懼地問。
一個白影從林中閃出,柳波紋嚇得花容失色,躲到寧文雪身後。寧文雪卻看清了來者,正是隻剝了一顆葡萄的秀女,便道“妹妹好頑皮,想把自己變成雪人嗎?”那秀女實在嬌小,寧文雪一看便知她比自己小。
“我本是來謝謝姊姊的,看你們倆有事的樣子,很是好奇,這才藏起來,準備唬你們一跳。”
柳波紋拍著胸口道“真真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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