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梅沉默了幾秒,嘴角勾起一個略帶譏誚的弧度:“聊得來?怕是有人精心安排,專門‘聊得來’的吧。”
囡囡抬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嫂子。
“傻丫頭,”程雪梅歎了口氣,伸手理了理囡囡額前散亂的頭發,“你以為那些頂級期刊的預印本、稀缺設備的測試機會、甚至沈老那樣人物的引薦,是一個普通的投資人能隨手安排的嗎?還有那個恰好出現的、什麼都契合的‘同齡知己’,囡囡,你也是聰明孩子,這些巧合湊在一起,你還看不明白嗎?”
囡囡的臉色白了白。這些疑慮她不是沒有過,隻是每次剛冒頭,就被王誠興奮的分享、被那種“被認可被重視”的氛圍衝淡了。她不願以惡意揣度,更不願因此和王誠爭執,顯得自己小氣多疑。
“可……可是王誠真的很有才華,那些前輩欣賞他也是正常的……”
“才華是真的,欣賞也是真的,”程雪梅打斷她,語氣冷靜得像在分析戰局,“但欣賞到什麼程度,給予多少資源,背後有沒有其他目的,這就是另一回事了。囡囡,我問你,如果王誠隻是個普通有天賦的學生,沒有關翡這層關係,沒有特區那邊‘基石α’的淵源,那個艾瑞克·趙,還會這麼不計成本地幫他嗎?那個林晚,還會這麼‘恰好’地出現在他身邊嗎?”
這些問題像一把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那層溫情脈脈的偽裝。囡囡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王誠那孩子,聰明是真聰明,可畢竟年輕,又是個一心撲在學問上的。”程雪梅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冷意,“他以為自己是在追求更廣闊的天地,卻不知道每一步都踩在彆人畫好的格子裡。被人當了槍使還不自知,反過來還傷你的心,這就是你關翡哥哥說的‘需要經曆的錘煉’?”
最後這句話,她說得極重,每個字都像帶著火星。
囡囡猛地抬頭:“關翡哥哥……知道?”
“他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程雪梅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影挺直,“他那個人,什麼都喜歡放在棋盤上看,講究個‘順勢而為’‘靜觀其變’。他覺得這是對王誠的考驗,覺得玉不琢不成器。可我看不過眼。”
她轉過身,眼神灼灼:“考驗歸考驗,錘煉歸錘煉,但不能以傷害身邊人為代價。囡囡,你是他看著長大的,跟親妹妹沒兩樣。王誠那小子,不管他有什麼苦衷什麼迷茫,衝你發火、說那些傷人的話,就是不該。”
囡囡的眼淚又湧了上來,但這次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這份毫不掩飾的維護。
“嫂子,你彆怪他……他其實也不是故意的,他隻是……”
“隻是什麼?隻是年輕不懂事?”程雪梅走回來,在囡囡麵前蹲下,平視著她的眼睛,“囡囡,善良是美德,但不是無底線的包容。他十七歲了,不是七歲。該懂得基本的分寸和感恩。關翡把他從春城帶出來,給他最好的教育,給他研究的自由,不是讓他翅膀硬了就來質疑這份心意的。你關心他照顧他三年多,也不是讓他一句‘監控’‘限製’就全盤否定的。”
她說著,伸手擦去囡囡臉上的淚痕,動作溫柔,語氣卻斬釘截鐵:“這事你彆管了。你關翡哥哥要下他的大棋,要考驗他的人性,那是他的事。但我程雪梅眼裡揉不得沙子,誰讓我家囡囡受委屈,誰就得有個說法。”
“嫂子,你要做什麼?”囡囡有些慌。
“不做什麼,”程雪梅站起來,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是跟你哥通個電話,聊聊家常。”
她走到陽台,拉上了玻璃門。囡囡透過玻璃,看見嫂子撥通了電話,背對著客廳,肩膀的線條繃得很直。雖然聽不見聲音,但能看到她說話時下頜收緊的弧度,那是她生氣時慣有的表情。
電話接通了。
“是我。”程雪梅的聲音透過玻璃門隱隱傳來,冷得像淬了冰,“在哪兒呢?方便說話嗎?”
電話那頭說了什麼,程雪梅冷笑了一聲:“是啊,大忙人,日理萬機。那我長話短說,你寶貝妹妹在我這兒,眼睛哭腫了,飯也吃不下。問怎麼回事?被你精心培養的那個天才小子給氣的。”
陽台上,程雪梅倚著欄杆,手機貼在耳邊,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撚著欄杆上攀爬的藤蔓葉子。她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溫和,可每個字都帶著刺。
“我知道你知道。你什麼不知道?艾瑞克·趙,林晚,epf的暑期項目,還有那小子最近的心態變化,你恐怕比囡囡還清楚吧?關翡,我就問你,看著囡囡這麼難受,看著那小子一步步往彆人設好的套裡鑽,你還能穩坐釣魚台,美其名曰‘錘煉’?”
風從陽台吹進來,撩起她頰邊的碎發。她的側臉在午後的光線下線條分明,眼神銳利如刀。
電話那頭的關翡似乎在解釋什麼,程雪梅聽著,嘴角的譏誚越來越深。
“大局?什麼大局比囡囡的心還重要?是,王誠是天才,是你們特區未來的希望,可囡囡就不是了?她這些年是怎麼對那孩子的,你看不見?寒冬臘月送藥膳,熬夜幫他查資料,他祖母生病她急得自己配藥寄回去,這些情分,就活該被一句‘監控’‘限製’給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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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壓抑的怒火:“關翡,我告訴你,你那套‘冷眼旁觀等他自己醒悟’的把戲,在我這兒行不通。是,玉要琢,可沒你這麼琢的。放任外人用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離間,看著自家孩子受委屈不吭聲,你這叫養虎為患,不叫深謀遠慮!”
陽台上的綠植在風中輕輕搖曳,幾片葉子被吹落,打著旋兒飄下樓去。程雪梅沉默地聽著電話,手指越攥越緊,關節泛白。
“好,你不管是吧?”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冷得讓人心驚,“行,你不管,我管。我程雪梅沒你那麼大的格局,我就知道誰讓我家人難受,誰就得付出代價。王誠那小子,不管他將來是成龍還是成蟲,但今天他傷了囡囡的心,我就得敲打敲打他,讓他知道什麼叫分寸,什麼叫感恩。”
電話那頭似乎還在說什麼,程雪梅直接打斷了:“你不用跟我說那些大道理。特區的事我不管,你的布局我也不乾涉。但囡囡是我的家人,這事,我說了算。”
她掛斷電話,動作乾脆利落。在陽台又站了片刻,才推門回到客廳。
囡囡已經擦乾了眼淚,正不安地絞著手指。見嫂子進來,她連忙站起來:“嫂子,你彆為難關翡哥哥,他……他有他的考慮。”
“他有他的考慮,我有我的原則。”程雪梅將手機扔在沙發上,在囡囡身邊坐下,重新握住她的手,語氣緩和下來,“放心,嫂子有分寸。不會真把王誠那小子怎麼樣,但他必須明白一個道理,人不能一邊享受著彆人給的好,一邊嫌棄這好不夠自由。”
她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抹精光:“他不是要去瑞士嗎?不是覺得那邊才是學術殿堂嗎?行,我給他安排個機會,讓他提前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江湖’。”
“嫂子……”囡囡還想說什麼。
程雪梅拍拍她的手背,露出一個讓囡妠安心的笑容:“彆擔心,隻是吃頓飯,聊聊天。有些話,你不好說,你關翡哥哥不方便說,那就我這個當嫂子的來說。囡囡,你要記住,咱們關家的人,可以大度,可以包容,但不能任人欺負。尤其是你,你叫我們一聲哥哥嫂子,我們就得護你周全。”
她說著,拿起手機,開始翻通訊錄:“我記得王誠那孩子,下周要參加一個青年學者論壇?主辦方負責人好像是我大學同學……”
囡囡看著嫂子專注的側臉,心裡五味雜陳。有感動,有擔憂,也有一種久違的、被人無條件維護的溫暖。她知道嫂子說到做到,這場“敲打”避無可避。而王誠……他會明白嗎?會理解這份看似強勢、實則護短的用心嗎?
窗外的櫻花樹在風中沙沙作響,陽光漸漸西斜,將客廳染成一片溫暖的金黃。小關宰的房間裡傳來細微的翻身聲,孩子快要醒了。
程雪梅已經打完了電話,放下手機,對囡囡微微一笑:“安排好了。下周三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咱們就看看,那個讓你這麼難過的傻小子,到底有幾斤幾兩。”
她的笑容依舊溫婉,可眼底深處那抹不容置疑的鋒芒,讓囡囡知道,這件事,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風波將起,而這一次,不再是少年人之間單純的情感齟齬,也不再是棋手們遙遠的布局博弈。程雪梅的介入,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不大,卻足以蕩開讓所有人都必須正視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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