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有限的印象中,柳姨娘唯一一次給他做了衣裳,也是那段時候。
那時候他會想,自己終於可以跟江易江星一樣,被生母照顧,時刻護在懷中嗬護安慰了。
他想,神仙終於聽到了他日日祈求之言,讓柳姨娘改情換性,變成像周姨娘鄭姨娘一樣的人。
可事實並非如此。
事實是生而帶來的秉性,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城陽侯府一下沒了城陽侯同世子,他便成了最有可能襲爵之人。
柳姨娘日日笑臉,也不過是為了讓他討好夫人同老夫人,她甚至希望夫人可以大發慈悲,將他記在自己名下,讓他一朝成為侯府嫡出,名正言順將城陽侯府握在手中。
江晏思及此,唇邊露出一道嘲諷笑意。
柳朱的確是個蠢貨,還是個慣會異想天開的蠢貨。
為了讓他討好夫人,柳朱不知從何處尋了江行簡的衣裳給他穿,又讓他去給夫人斟茶。
江晏還記得那日夫人一見到他,便愣在當場,許久後,她抄起托盤上的熱茶狠狠砸在他頭上。
“小畜生,你以為我易兒沒了,你便能取而代之?做夢!”
“低賤胚子生的下流玩意,妄想充當我的易兒?你怎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滾燙的茶水兜頭澆在臉上,江晏又痛又怕,哭著回了柳姨娘房中。
“姨娘,夫人不喜孩兒穿成這般,孩兒再不要穿成這般了。”
江晏哭著脫下身上衣物,頭上鮮血直流,鮮紅血液遮住眼眸,讓他一時看不清柳姨娘麵色。正抬手想要擦掉麵上血漬,江晏便覺被燙傷的麵頰一陣劇痛。
柳朱掄圓了胳膊一巴掌拍在他麵上:“小畜生,你可知這衣裳費了我多大的功夫才弄來?你說脫便脫,怎得不將你那一層爛皮一遭脫了去?”
尖尖的指甲掐上江晏麵頰,江晏隻覺麵皮仿佛被人生生扯掉一般。
“畜生崽子,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連我的話也敢違背?去給夫人道歉,若是夫人不原諒,你就在絳香院跪到死。我倒要瞧瞧老太太會不會管府裡這一棵獨苗苗。”
柳朱扯著江晏的耳朵,將他直接丟出房門。
青齋在一旁等著,看著自家少爺滿頭滿臉的傷,也跟著哭了起來。
會被分到二房來,本就是沒什麼背景的家生子,她隻能看著柳姨娘日日打罵自己的主子,卻又不知該如何阻攔。
“主子,奴婢給您擦擦……若是叫府裡下人瞧見,老太太要說的。”
江晏抿著唇,滿眼慌亂。
姨娘本來變好了的,今日卻不知怎得了,又成了以前的樣子。
江晏怯怯低頭,看著自己微微彎曲的手指,忽然想起上一次姨娘也是這般,生生用硯台砸在他手上。
她本想讓侯爺心疼來瞧瞧他,卻哪想剛見到侯爺,對方隻是誇獎了一句她近日將他照顧得不錯,柳姨娘便再未提起他手上有傷之事。
“主子。”
青齋想要上前去拉江晏的手,卻被他推開。
“沒人在意的。”
沒有人在意他是否受了傷,是否會疼。
江晏推開青齋,一個人跑出了柳姨娘的院子。
他要去找舅舅,舅舅應當還是在意他的。
江晏跑出內院直奔柳呈祥的下人房去,可還不等進門,便聽柳呈祥在屋中道:“老的小的都死了,隻要咱們把柳朱哄得舒服,這侯府日後還不都是咱們的?”
柳呈祥的妻子垂著眸道:“再怎麼哄著你妹子,也不能讓她那般對二爺,我瞧著日日都下了死手的打,打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保不齊二爺日後大了,要記恨她,你也跟著受連累。”
“你放心吧,不會的。”
柳呈祥哈哈一笑:“那沒用的東西好似沒斷奶一般,日日跟在柳朱身後姨娘姨娘的叫,便是柳朱給他個好臉色,都能樂得他跪下恨不能舔他姨娘的腳。”
“那東西狗崽一樣的性子,打得越狠他跟柳朱越是親近。”
“你放屁,我怎麼沒見你打過咱們家連升?”
柳呈祥瞪她一眼:“咱們家連升,可不似那個打不走的賤皮子。”
江晏呆呆蹲在門外,從不知他的舅舅是這般看他的。
往日舅舅分明對他很好,會給他從外頭帶糕點,偶爾還會給他兩顆飴糖。
記憶中,舅舅給的飴糖,總是很甜……
江晏從台階上跳下,渾渾噩噩鑽進了假山中。
他不喜歡侯府,不喜歡老夫人,也不喜歡江母,更不喜歡周姨娘鄭姨娘,亦不喜歡所有侯府庶子。
他知自己比不過江易,但憑什麼同樣的庶出,江景江星同江昂都過得比他好?
他見過江景在院中撲蝶,撲累了後周姨娘會抱著她笑。
周姨娘笑得很溫柔,她甚至還會在院子中,給幼年的江景紮頭發。
周姨娘也給他紮過頭發,可他不敢多見周姨娘。
他怕見多了周姨娘,自己會憎恨柳朱。
鄭姨娘對江昂也很好,江昂還小,她走到哪裡都會抱著他,江晏甚至還看見過鄭姨娘彎下腰,輕輕吻在江昂的臉頰。
柳姨娘沒有親近過他,柳姨娘也沒有為他梳過頭發。
那一刻,江晏終於明白自己是不同的。
他跟嫡子出身擁有萬千寵愛的江易不同,亦於擁有姨娘寵愛的其他庶子不同。
江晏哭著爬過假山,迫切的想要離開侯府。
他想去找同他一樣的人,同他一樣受儘苦楚的人,同他一樣無人關心無人在意的人。
可侯府太大了,江晏順著假山爬了許久,都未能見到府外的風景。
他頹然坐在牆根下,終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誰在那裡?”
一牆之隔外傳來女孩輕細嗓音,江晏聞言哭著道:“你又是誰?”
對麵沒了聲音,江晏忽而有些害怕這人也離自己而去。
沉寂許久,他才聽對方道:“我乃江易遺孀。”
“原來你是我嫂嫂。”
府裡前些日子有位捧著牌位的姑娘嫁進來,他知道的。
他很羨慕江易,江易活著有人寵愛,死了竟還有人記掛。
江晏想若是他死了,必定無人在意,就仿如冬日枯草緩緩爛入泥中,在任何人心中都掀不起半點波瀾。
想了想,他又哭了出來。
宋挽在牆的另一邊,輕輕出聲:“你是江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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