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當,急促的鳴金聲忽然響起,已經攻上城頭的流賊愣住了,這什麼情況,分明形勢一片大好,這個時候為什麼要撤退,完全沒有理由啊。在前線指揮的李過和袁宗第更是驚訝,他們回頭看向後陣,劉宗敏的大旗迎風飄揚,鳴金聲分明是從劉宗敏的中軍大陣傳來的,難道劉宗敏瘋了嗎,這家夥再怎麼說也是闖軍大將,就算是內心有什麼不滿或者有什麼其他想法,也不能拿闖軍這麼多將士的性命開玩笑,更不應該在部隊已經攻上城頭的時候叫停,那麼城下死的人白死不說,城頭的士兵一時半會也撤不下來,最終就是被官兵消滅的命運,還有正在攻城的部隊,回撤過程中又要付出大量的人命,饑兵的性命李過和袁宗第不心疼,可這些攻擊部隊裡麵夾雜著大量的正兵,這可是闖軍的骨血,損失一個人都是不值當的。
可是劉宗敏好像完全不顧忌李過和袁宗第等人的想法,鳴金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軍令如山,就算是李過和袁宗第等人是李自成派來監視劉宗敏,給劉宗敏分權的,他們也不能做的太過分,最起碼的戰場紀律要有,跟著李自成的老人都知道,李自成最重視的就是戰場紀律,要不然怎麼說李自成是戰術達人,他對具體一場戰鬥的要求達到了苛刻的地步,令行禁止就是他給麾下將領的基本要求,這是李自成的紅線,誰也不能踩,前麵出了個張獻忠,後麵不可能再出一個張獻忠了,李自成絕對不會容忍不聽命令的人在軍隊中。所以現在,即便李過和袁宗第對劉宗敏有一萬個不滿,他們也不敢在戰場上不聽主將的命令,李過大吼一聲“都他娘的聾了嗎,給老子撤!”袁宗第脾氣暴躁,眼看著將士們衝上城頭,官兵就要崩潰了,這時候鳴金,他真是怒發衝冠,一把將頭盔摘下,扔在地上,怒吼道“瘋了!瘋了!狗娘養的,撤!”闖軍數萬人馬如同潮水般退去,城頭的士兵來不及撤退,流賊的鳴金聲對於已經強弩之末的官兵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他們一個個奮勇爭先,將殘存在城上的流賊給挑下城去,數百名流賊饑兵和正兵慘叫著被長槍挑翻,就像是沙袋一般重重摔下了城頭。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時候為什麼要撤退!”李過、高一功和袁宗第等人回到中軍的第一句話就是質問劉宗敏,他們想不明白,明明已經占儘了優勢,為什麼這個時候撤退,所有人腦子中都冒出一個念頭,就是他劉宗敏從中作梗。他們這麼想,可以說一半是冤枉了劉宗敏,一半也不算冤枉他。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劉宗敏確實不是自作主張,在大好形勢下撤兵,因為他收到了來自闖王的飛鴿傳書,命令先是傳遞給留在後方的李錦的,再由李錦派人快馬急報劉宗敏,這是李自成的親筆信,信中告知劉宗敏,因為官兵在四川凶猛反撲,現在四川的防守壓力較大,本來答應支援給湖廣前線的部隊暫時無法增援,不僅如此,如果官兵進行下一步行動,可能湖廣的軍隊還要進行收縮,前段時間李自成已經明確了湖廣的大致計劃,就是先攻取長沙,但是現在看來不能操之過急,長沙畢竟是湖廣的腹地,就算是打下來,他們的戰線就等於從施州衛直接延伸到長沙,從地圖上看就是攔腰將湖廣給截斷了,東進兵團將橫跨整個湖廣,二十萬人散布在這麼漫長的戰線上,一旦官兵進行反攻,將會是處處漏洞,很有可能出大問題,李自成現在必須要穩住一頭,先叫停湖廣的攻勢,收縮陣地,保住已經占領的地盤,等到李自成頂住了四川官兵的反攻,再騰出手來收拾湖廣。
這是劉宗敏確確實實收到的軍令,也是他敢於鳴金收兵最大的權力來源。不過除此之外,劉宗敏還真不是一點私心都沒有,按照慣例,他劉宗敏是主將,不管李過、高一功等人跟李自成是什麼關係,他們都是劉宗敏的屬下,若是順利攻下了長沙府,肯定是他劉宗敏指揮有方,善於用兵,功勞肯定是跑不掉的,不過這是正常情況,現在的情況偏偏不正常,李自成對劉宗敏已經有了戒心,不可能完全相信劉宗敏,他之所以派出李過等人前來,就是給劉宗敏上眼藥的,可想而知,一旦長沙城順利攻下,功勞非但不是他劉宗敏的,反而李自成會大力褒獎李過等人,有了更大的軍功,李過高一功等人甚至會升到劉宗敏之上,那麼劉宗敏在闖軍之中就會慢慢被邊緣化,這分明是溫水煮青蛙的策略,等到劉宗敏的威信減弱、實力降低,恐怕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劉宗敏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及時叫停戰鬥,要是沒功勞,大家都沒功勞,誰也彆想著立功。
劉宗敏見李過等人情緒激動,也不著急答話,袁宗第上前一步道“劉大帥,今天你必須給大家一個解釋,難道你沒看見弟兄們已經打上城頭了嗎?官兵眼看著就要敗了,咱們這一仗是贏定了,你現在這麼乾,不會還有什麼彆的意思吧?”袁宗第是大老粗,說話一向直白,劉宗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這些家夥簡直是得寸進尺,哪裡還將自己這個主將放在眼裡,李自成讓他們來監視自己不假,可是這些人竟然連麵子功夫都不做了,怎麼著,今天是要撕破臉了嗎?劉宗敏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在眾人麵前晃了晃道“嗬嗬,諸位兄弟情緒都很激動,看來都覺得是我劉宗敏使了什麼手段,恐怕要讓大家失望了,你們睜開眼仔細看看,這是誰的命令。”說完,將信件拍在了桌子上,李過等人上前一瞧,信封上分明寫著李自成三個字。“這,闖王的命令?”李過疑惑道。旋即,眾人打開信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才將事情弄明白,原來真的是闖王的命令。劉宗敏負手道“現在明白了吧,闖王那是為了咱們好,更是為了闖軍的大業著想,長沙府暫時不能拿下,拿下來,我們的後防拉的太長,官兵一旦出擊,我們首尾不能相顧,已經得到的地盤就會丟失,軍隊就會被分割在施州衛和長沙,這是闖王絕對不願意看到的。”高一功道“若是攻擊之前我們沒意見,可是眼見成功了還要撤退,有什麼意義,哪怕我們不占領,進去搶掠一番補充軍資,分發錢財也好啊。”眾人又是看向劉宗敏。劉宗敏聳聳肩道“軍令如山,本帥必須執行闖王的意思。”“你!”李過怒目而視,可是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這分明是劉宗敏怕他們搶功,乾脆誰都彆立功,可是他打著闖王的旗號,還真的讓人無法挑剔,眾人隻能將這口惡氣給吞下去。
“一定是闖軍內部出事了,否則他們絕對不可能撤軍。”收起寶劍的何騰蛟坐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身邊一個親衛想要扶他一下,卻被何騰蛟擺手拒絕,何騰蛟差點就殉國了,要不是流賊撤軍,現在的何騰蛟已經是一具屍體,死裡逃生,讓何騰蛟鼓起的氣勢一下子全部泄了,他就像是爛泥一般癱坐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幾個軍官圍在何騰蛟的身邊,何騰蛟一邊喘氣,一邊對他們交代著什麼,眾人都對闖軍的撤退大惑不解,隻有何騰蛟隱隱猜到了原因,隻要劉宗敏不是傻子,都斷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撤退,隻有一種解釋,就是他們內部出了問題,內部出問題基本上唯有一種可能,他們的後防線出事了。何騰蛟的腦海中飛速過了一遍,闖軍的後防線出事能是什麼情況,湖廣境內發生大的戰事應該不可能,王大人的主力和請來的外援都南下救援了,難道是左良玉出兵了?不可能,左良玉這個縮頭烏龜,搶功勞的事他願意乾,這種硬仗他不可能打。何騰蛟拍了拍額頭,猛然想起來一件事,左良玉不願意打,還有一個秦良玉啊,一定是她,李自成奪取四川,秦良玉肯定是憋了一股勁,一定是秦良玉的川軍在後方發動了攻勢,逼得李自成將主力調過去防禦,叫停這邊的攻勢。
想到這裡,何騰蛟腦中豁然開朗,可是還有一點他不太明白,即便流賊要撤,也可以打下長沙,搶掠一番再撤,為什麼要直接走人,不符合常理。這隻能說何騰蛟不知道闖軍內部的矛盾,否則他就明白了。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是一件好事,最起碼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闖軍不會再發動新的攻勢,雙方取得了短暫的和平,官兵也能喘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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