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三十、辰時、青鏡司、千戶公房內】
“可賢弟呀……”李君羨聽罷徐恪所言,卻更為焦急道:“我知你心中有怨氣,也知你不願做違心之舉,然則魏王之所命,你怎可如此應付了事?!”
“反正……”徐恪仍固執道:“要去你去,我是不想去!”
“那好,愚兄替你去看著就是!”
“君羨兄,你真的要去保護那個龜……?”
“這件事不要說了……”李君羨一擺手,道:“還是說說天音樓的事吧?”
“天音樓?此事簡單呀!昨夜咱們兄弟未能成行,今夜戌時,咱們再去!”
“賢弟,我問的是魏王要你去查天音樓的賬目,此事你方才並未部署呀!”
“哦……這個呀!”徐恪撓撓前額,便道:“這件事我打算讓丁大頭去查!”
“丁大頭?哪個丁大頭?”
“他叫丁春秋,原是北安平司的一個掌旗,說起來,他還是孫勳的手下,之後他便……”於是,徐恪又將丁春秋的過往與性情,與君羨約略講明。
李君羨還是有些不放心,“魏王所托之事,極其隱秘又乾係重大,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賢弟,你說的這個丁春秋,能將這件事辦好麼?”
“大哥放心,丁大頭這個人麼,看著粗心,實則細心得很,酒樓查賬這種事,讓他去做,再合適不過!”
“但不知魏王此舉,究竟是何用意?”李君羨的心中,忽然興起一股感慨。
“這還不簡單!不就是為了先將越王的種種罪證儘數收於掌中,待必要之時,好置對方於死地麼?就像他當初對付韓王一樣……”
“賢弟可彆忘了……”李君羨朝徐恪望了一眼,提醒道:“魏王殿下當初對付韓王,還不是為了救你?況且,如今魏王殿下又將這兩件機密之事交托於你,顯然他已將你視作心腹之人,以魏王今日九珠親王之尊,試問普天之下,有多少人爭著搶著要做他的心腹?”
“那……君羨兄,你願不願做他的心腹?”
“我同你不一樣!我與他可是同宗同族,且上一次在宮裡頭,你也聽到了,我輩分還高了他一輩呢!哪有一個做長輩的,去巴結晚輩的道理?”
“哈哈哈!君羨兄說的太對啦!下一次你若見了魏王,千萬彆客氣,當麵即可呼他一聲‘乖侄兒’!哈哈……”
徐恪笑起來的時候,眼若春水決堤,眉如雲霞綻開,直如一個天真孩童一般,看得君羨也不禁心中大樂。
“哈哈!我可不敢!要叫你叫!”
“我又不是他長輩!”
“你是秋先生的學生,他當年也以秋先生為師,你見了他,不該叫‘殿下’,而應呼一聲‘硯兄’‘年兄’或是‘學長’才是!”
“‘硯兄’?算了吧……要是我師兄,怎麼叫都行,要是他魏王,還是不叫為妙,弄不好,又要受他一番訓誡。”
“對了,在賢弟眼中,你覺得魏王乃何如人也?”
“這個嘛……一時也說不清,要說他是壞人,他籌糧賑災,懲惡除奸,力行變法……這一件件大事,無不是利國利民之舉,可若說他是好人,咳!似乎也談不上!”
“賢弟,那你覺得,何者可稱為‘好人’,何者可稱為‘壞人’?”
“君羨兄說的是……好與壞,原本就說不清?”
“賢弟,愚兄覺得,魏王所行之事,若真能興我大乾、強我百姓,以利千秋萬代,則不管他手段如何,他就是一個大大的好人!……”
“君羨兄,咱們也彆說魏王啦!還是快些處置這些公文要緊,再過些時候,又是午膳之時了!”
“對對對!”
……
兩人不再多話,而是儘皆埋首於案牘公文。
然則,李君羨閱覽公文之時,猛然間卻醒悟道,我今日為何這般多事?竟沒來由地去答應保護那個裴才保?!賢弟說得對,一個龜公而已,死了也就死了,生死自有閻王預定,豈是人力能胡亂改之,再者,就算裴才保真的死了,翠雲樓豈不照常運轉?至多所進銀兩少了一些罷了,魏王也未必會如何怪罪賢弟,可我為何還要這般勞心,竟替賢弟一力承擔了下來?
想到這一節,李君羨心下不免懊悔不迭,可他既已應承了下來,依照他平日之為人,自然也不可再隨意推脫。
他哪裡能料到,就隻是這一念之差,僅僅一個月後,便已釀成大錯!設若他知道了日後所發生的事,再細思此刻竟會無端應承徐恪,去答應什麼“保護裴才保”,他會恨不得揮劍斬斷自己的胳膊!
世上事,誰又能說得清?
……
……
幾乎與此同時,在晉王府內,碧雲居中,晉王李祀與宋王李棠正坐在裡麵一道議事,旁邊還坐著兩人,分彆是蜀中康門的大少康有仁與刑部郎中宋錦樺。
李祀問道:“他果然是這麼說的?”
李棠回道:“他就是這麼說的!”
李祀:“他是不是……不想幫忙?”
李棠:“這倒不是!我覺得他所言也不無道理,八哥你看,這慕容吉雖是個敗家子,但天寶閣卻非等閒,倘若咱們真要給慕容吉安一個重罪,則定要事出有因,讓他人無話可說才行,要不然,就算他是青衣衛都督,也不敢隨意抓人啊!”
“那他有沒有講過,這‘事出有因’的‘因’,當因在何處?”
“最起碼,也得是個殺人的罪名,且所殺之人,在京城中還需名望不低,牽連不少……”
“九弟,那你心裡,可有謀劃?”
“八哥,我是這樣想的,京城中但凡這慕容吉可伸手之地,也無非是一些酒館妓院、賭莊茶樓……那裡麵多聚集了我大乾有名的紈絝子弟,是以,咱們不妨做一個‘二男爭女’之局,說這慕容吉為爭一女子,失手殺了一位豪門公子……”
李祀不等李棠把話說完,隨即問:
“那這位公子呢?你想找誰下手?”
“八哥,你覺得長孫家的二公子,如何?”
“長孫化雲?不可不可!長孫乘風已經死了,你再弄死化雲,那他老爹怎受得了?”
“那……要不?北境候府的庶子,羅文鳳?”
“北境候唯一的嫡子剛死,這羅文鳳還沒來得及當上世子,你就讓他掛了,這不合適吧?”
“北境候世子一案已震動京師,眼下,這羅文鳳已是北境候羅通唯一的兒子了,咱們若是讓這唯一的兒子也死在了慕容吉的手中,那豈不是又一件大案?”
“這個……不妥,不妥啊!”
“哎呀!八哥,你這也不妥,那也不行,那你說,到底該怎麼辦?”
李祀想了一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他轉而望向座下的康有仁與宋錦樺,問道:
“你們兩個也彆閒坐著了,說說看,有何良策?”
然而,康有仁與宋錦樺坐那裡想了半天,還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碧雲居中,頓時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
……
原來,自昨日正午,晉王李祀與宋王李棠、越王李峨在天音樓中密議了一番之後,李祀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對天寶閣適當敲打一番,從而對慕容嫣“迂回求之,從旁取之”。
不過,三人酒還未喝完,忽見七八張桌子之外,靠窗的一張桌子旁,一位青衣男子正抓住一位歌女的手不放,以至於,那歌女哀哀求饒了半日,青年非但無動於衷,還將歌女抓到了身邊坐下,言語極儘侮辱之甚……
當時這三位王爺就氣得不行,隻因那歌女還是這家天音樂坊的頭牌,名叫無花。身為天音坊主人的李峨自然不能坐視,他頭一個擼起袖子就快步衝了過去。
哪知道,李峨近身一看,卻見那兩個身穿青色布衣的男子並非彆人,而是青衣衛裡的兩位千戶,徐恪與李君羨。
對這兩位千戶,李祀是早已相熟,李棠雖與徐恪難得照麵,但對李君羨卻是再熟悉不過。是以,當李峨麵色轉為嬉笑神情時,李祀忙一把拉住了李棠的手,說道:“走!”
李棠當即會意,不及多言,遂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便同李祀一起,匆匆離開了天音樓。
二人出了樂坊之後,在大門外隻稍等了片刻,便見李峨也匆匆趕了出來。
“八哥、九哥,因何走得這麼匆忙啊?”
李棠乜斜了李峨一眼,“沒看到那裡坐著兩青衣衛啊?!”
“哎!青衣衛咋了?他們可以大搖大擺地出來喝酒,憑什麼我們就不行?”
“你沒見他們穿著青衣麼?我朝自太祖爺就傳下成例,青衣衛中人,凡出門辦案者皆著青衣,也即是說,隻要他們穿著青衣出門,到哪裡去都行!”
“到哪兒都行?到青樓妓館裡去嫖宿,也行嗎?!”
“我說老十,你怎恁地死腦筋!隻要他們身穿青衣,便說自己是在辦案,就算在青樓妓館之內,你又能奈他們何?”
“那我們……我們也……也就喝喝酒,咋了?”
李祀說道:“十弟,今日咱們三位皇子聚在一處飲酒,本就十分紮眼,旁人不認得我們還好,隻是這李君羨,一眼就能認出,這件事要是傳到父皇耳中,終究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