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龍身為杭州知府,一向為官清廉、愛民如子,此地鄉民皆道他乃一位好官。仙翁為何要對他痛下殺手?難道是吳知府與仙翁早就結下了仇怨不成?”徐恪依舊有些將信將疑道。
他清楚記得,之前他詢問吳府的老管家,那管家就一再言道,吳老爺在杭州府並無什麼知交,卻獨獨與龍井山上的龍井仙翁頗為交好,兩人神交已久,吳老爺但逢心下有疑難煩悶之事,便每每上山與仙翁一同飲茶敘話,照此說來,那吳文龍與龍井仙翁之間,非但往日無仇近日無怨,而且還應該是一對好友才是。
“吳文龍當然是一位好官!他與本仙翁也並無什麼仇怨。”郎千山也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神情。
徐恪心下更是疑惑,“那仙翁為何……?”
身旁的舒恨天手捋長髯,思慮間心有所動,不由地插話道:“老十啊,是不是……那吳文龍當日突然造訪你千葉居,恰巧遇著你打坐修煉,而那一日你打坐修煉元神入定之時,不經意間又恰巧顯露了原身?……不過,人世間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
郎千山點了點頭,不住地苦笑道:“還真的就有這麼巧合的事!”
“不會吧?”舒恨天不禁麵露詫異之色。
“咳!……”郎千山長長歎息了一聲,便向徐、舒二人如實道出了那一日吳文龍不慎被他誤殺的一段經曆。
原來,在兩個月前,六月初十那一晚,月亮竟出奇地又圓又大,堪比月圓之夜。郎千山乃狼族出身,向來每逢月圓之夜必打坐入定,麵朝月亮方向吞吐月華,若至圓通顯妙之時,往往還會忍不住顯露原身。那一晚郎千山見頭頂一輪圓月大如圓盤,月色不勝皎潔,月華無比光亮,便忍不住關了房門在內室中打坐修煉了起來。
原本,郎千山也隻是想簡單打坐一番,並未能想到,自己吞吐月華竟不能停,當他氣息流轉、百脈暢和、心念徹底放空之時,便不自覺地顯露了原身,而恰巧在那一刻,前任知府吳文龍竟不請自來推開了他的房門……
當是時,吳文龍與郎千山兩人都是大驚失色。吳文龍畢竟一介凡夫,哪能想到在龍井山頂千葉居中獨自隱居的老者竟是一頭修行近千年的狼妖。當下他不待細想便轉身衝出了千葉居外,沒命一般朝山下狂奔而逃。
而郎千山那時也是腦海裡一片混亂。他既後悔不該在內室中擅自入定竟而露出原形,又惱怒於吳文龍不請自來隨意闖入他的內室,而更重要的,他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千萬彆讓吳文龍將自己是一頭狼妖所化之事傳了出去!
於是,郎千山也不及細想便衝出了房門直奔山下去追趕吳文龍。
然而,當他在山腳下追趕上吳文龍時,卻發覺吳文龍已躺倒於地氣息奄奄,很顯然,吳文龍極度驚慌之下狂奔下山,山路崎嶇又逢夜晚,必是摔跌而下重傷了骨骼筋脈。
見吳文龍已是性命危在旦夕,於是,郎千山不惜損耗自己的真元,將內力緩緩疏導於吳文龍體內。然而,郎千山情急之下卻犯了一件大錯,吳文龍是人,而他郎千山卻是妖!自古人、妖異體,內力豈能相互為用?!
原本吳文龍隻是身體摔傷,若能及時叫來郎中診治,性命或許還能有救,可在郎千山大量真元導入之後,妖力於吳文龍身體血脈中橫衝直撞,想那吳知府不過一文弱書生,怎能經受得住如此巨力衝撞?當下,吳文龍忽然圓睜雙眼,手指山頂的方向,張大了嘴巴想要同郎千山說話,可是口裡卻流出了大量黑血,當時便一命嗚呼!
……
說到了這裡,郎千山不禁麵露悔痛之色,深切自責道:
“那一晚倘若不是我隨意打坐修煉以至顯露原形,吳知府就不會大驚而逃,倘若在吳知府摔成重傷之後,不是我貿然出手向他體內導入大量內力,吳知府便不會死,因之,那殺死吳知府的凶手不是我,還能是誰?!”
言罷,郎千山又朝徐恪與舒恨天望了一眼,兩手向前一伸,擺出束手就縛的神情,道:
“徐大人、十二弟,你們今日既然是為吳知府命案而來,此刻已知那位殺死吳知府的凶手正是老朽,何不立時將老朽抓捕以投入牢中?這之後,要殺要剮,老朽絕無二話!”
“這……”突聞吳文龍乃是死於龍井仙翁之手,徐恪內心已是驚詫萬分,後見那郎千山擺出束手就縛的神情,徐恪則更感意外。
他剛剛才與十餘年前救自己脫離那老五與老六屠刀之苦的老伯相認,內心還來不及欣喜,又驚聞這位老伯就是殺死前任杭州知府吳文龍的凶手。從老伯鎮定的語氣和從容的口吻中,徐恪幾乎能確定老伯所言當不會有假。他此次千裡南下,本就是奉天子之命專為查清吳文龍被殺一案而來。如今,吳文龍被殺一案已然查明,那個殺死吳知府的凶手,此刻就在他徐恪眼前。按理來說,他自當即刻上前將凶手鎖拿,可是,麵對昔日有大恩於自己的這位老伯,徐恪又怎能下得了手?
“阿病啊阿病……”郎千山似乎看出了徐恪眼裡的猶豫,搖著頭歎息道:“你做事如此優柔寡斷,今後如何能成得了大事?!吳知府與老朽本是一對忘年故交。他那一日晚間,孤身一人匆匆上山來尋我,必是有極其煩難之事要與我相商。可歎我那一日非但未能幫到他絲毫,竟而還害了他丟了性命。吳知府死後,這數十天裡,老朽無時無刻不深感煎熬,所謂‘殺人者償命’,你將老朽抓入大牢之後,依你們大乾律令,就該明正典刑才是。老朽到了法場之上,自當引頸就戮,絕無怨言!”
“可是……”徐恪依舊猶豫道:“仙翁,你那一晚也隻是無心之失而已。你心中非但並無殺人的想法,而且是打算去救人,隻是救人不得法,以至於吳知府意外身死……”
“無心之失也是失!”郎千山朝徐恪瞪了一眼,怒道:“更何況,本仙翁在那一晚,心中也曾有過殺人滅口之想!不管怎樣,吳知府是死在本仙翁手中!本仙翁又豈能容吳知府白白身死?!徐恪呀徐恪,真不知你這千戶是怎麼得來的?你不遠千裡而來,不就是為了查明吳知府被殺一案的真相麼?如今真相已明,殺死吳知府的凶手就在你的眼前,你因何還要這般猶豫難決?快快將本仙翁鎖了送往杭州府大牢!”
身旁的舒恨天見郎千山如此疾言厲色,有心上前相勸,卻又不知該如何出口,急得他不住地手捋自己的長髯,連連搖頭又連連歎氣。
半解書仙熟讀天下奇書,豈能不知他十哥的這一番苦心?一方麵,郎千山失手殺死了昔日故交,內心自是悔痛難當,他不惜親手將自己送入牢籠去抵罪,也是求得一分內心的解脫;另一方麵,郎千山自願被徐恪“抓進”杭州府大牢,其意自然也是為了保護徐恪,免得徐恪由此背上一個“枉顧天子聖命,包庇殺人凶犯”的罪名。
然而,倘若徐恪就此將昔日的救命恩人抓入大牢,豈非也陷他自己於不仁不義之中?
倘若徐恪就此放過郎千山不予追究,以徐恪的性格,他也不願隨意抓一個人來抵罪,那麼他回京之後,又該如何去向魏王、向天子交代?
一邊是法理,一邊是人情,如何取舍,當真是兩難了……
舒恨天自忖設若自己是徐恪的位置,當此兩難之境,是非對錯,實在也是不知該如何取舍了。他偷眼看向徐恪,果然見此時的徐恪正不停地撓著自己的額頭,麵上儘是難以抉擇的神情:彡彡訁凊
“這個……”
“咳!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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