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年十二月初九,戌初時分,長安城醴泉坊,徐宅。
徐無病與胡依依、舒恨天正在後院的“榛苓居”中把酒言歡,旁邊還坐著他的老師戶部尚書秋明禮。那“榛苓居”取的是“山有榛隰有苓”之意,乃是徐宅最裡麵的一進小院,平時專供胡依依一人所居,是以布置得格外精致細巧,周圍的陳設也無一不是賞心悅目。徐無病與胡依依、舒恨天、秋明禮四人隨意落座,胡依依飲茶,其餘三人喝酒。
這時,一輪彎月悄然升起,淡淡的月輝如水流瀉,與這四角白紗宮燈的光芒輕輕相融……月色與燈影將這小院點襯的分外靜謐,晚風中又吹來了奇異的芬芳,眾人舉杯相對,笑語晏晏,各自都不覺心曠神怡……
一個時辰前,皇帝李重盛天威震怒,將太子李仁叫到了紫宸殿裡,單獨訓斥了一番,並嚴令太子,在二十日內,也即新春之前,務須歸還所欠國庫的全部一百一十萬兩白銀。同時,關押在刑部大牢裡的戶部經曆徐無病,也得以無罪開釋,並受皇帝特賜金十斤、綢三十匹作為額外嘉獎。
“無病……老夫慚愧啊!未能護你周全,還令你無端身受牢獄之苦!……老夫自罰一杯!”秋明禮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哎!老師何必自責?學生此舉,若真能追回那百萬國庫欠銀,換些糧食,解得災民倒懸之急,學生這點辛苦,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我在那刑部牢房裡,吃得好、睡得香,也並未受什麼苦呀……”徐無病笑道。
“無病老弟,你這次也算因禍得福了……皇帝老兒對你倒是大方的很麼,還賞賜了你這許多黃燦燦、白瑩瑩的好物事……”舒恨天微笑著和徐無病碰了一杯……
“這些個黃金和綢緞……無病明日便派人送到老師的草堂……還請老師笑納!”徐無病道。
“不用!老夫清淡的日子已經慣了……這些黃金綢緞,於老夫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毫無所用……”秋明禮淡然說道。
“對了……學生一直想問,老師的草堂中,緣何隻有兩名隨從?老師的家人……”徐無病問道。
“老妻三年前離我而去……女兒已遠嫁千裡之外,老夫的草堂中,有‘平安’與‘喜樂’相隨,老夫已然足矣……”秋明禮道。
無病還想著從自己的宅邸裡,再派些仆從與丫鬟給老師,卻被胡依依止住,那碧波仙子卻問道:
“秋先生的腿怎麼樣了?”
秋明禮忙起身答謝道:“多謝姑娘贈藥,胡姑娘醫術如神,秋某的腿已然好的多了……”
胡依依道:“秋先生日後但有閒暇之時,民女還有一套家傳的養生腿法相授,先生今後若能每日依法練習,非但風痹儘除,還能健步如飛呢……”
“如此,秋某多謝了……”秋明禮忙不迭的行禮答謝……
……
酒過三巡,秋明禮想到如今國事之艱難,賑災之迫切,不禁歎了一口氣,道:
“皇上如今派楚王和魏王總領籌款買糧之事,可眼下的形勢,恐怕到底能籌到多少銀兩,實未可知啊!……”
徐無病問道:“朝廷派出了兩位親王,那些京城中的豪門富戶,總得買他們些麵子,出一點銀子吧……”
秋明禮卻仍是搖頭歎息,心道如若一個親王還好,如今派了兩個七珠親王,若再推諉搪塞、相互掣肘,怕也是收效堪憂啊……
徐無病忽道:“老師,聽聞那京城中的天寶閣,專司兵器買賣,府中富可敵國,何不向他們去籌借一些銀兩?”
舒恨天卻冷笑道:“無病老弟……你可彆小看了天寶閣……那可是天下三閣之一,已然屹立江湖三百餘年不倒……如今,閣中高手如雲,勢力更是如日中天,你要跟他們借銀,可得客氣著點呐……要不然,小心你銀子沒借到,卻把命給搭了進去……”
徐無病卻道:“無妨,我與他慕容少閣主有數麵之緣,過幾日,我便到他慕容府登門拜望,一來,帶些傷藥去探望他慕容家的小少爺,二來,自當想法子向他籌募些銀兩……”
秋明禮卻憂心道:“無病……我大乾兵部,還欠著他們天寶閣兵器采辦之銀一百萬兩呢,你如今非但不還,還要向他募捐,這……行得通麼?”
胡依依也勸道:“小無病……那天寶閣可不是太子與刑部,那裡機關重重,儘是些能人異士,稍一不慎,便有進無出……你如今雖是個官身,但畢竟不過區區一個從七品的芝麻官,聽姐姐的勸,還是莫去為好……”
但無論胡依依、舒恨天、秋明禮怎麼相勸,無病還是堅持要去一趟天寶閣,眾人無奈,便隻得隨他。
……
銅壺滴漏,晷針流轉,轉眼便已到了戌正時分,眼看著暮鼓將起,四人便散了酒席,無病護送著老師回到秋葉草堂……
無病叩開草堂的大門,將老師醉沉沉的身子,交給名叫“平安”的那位少年書童,讓他攙扶著進了草堂。自己則匆忙轉身,抓緊時間回府……
戌時已過,亥時將臨,明德門附近一陣陣的暮鼓之聲,已經密如驟雨般地傳來。無病提了一口氣,沿著這長安城中的大道,自南而北,大步流星地奔行了起來……
這時,斜月掛在中天,冬夜裡的寒風,吹得地上的枯葉亂顫,整個長安城已是萬籟無聲、一片闃寂,偌大的街道中已無一個人影。無病借著暗淡的銀輝一路奔行,堪堪已到醴泉坊之時,突聞一聲斷喝,自三丈外傳來:
“大膽蟊賊!竟敢明犯宵禁,私自夜行!還不與我束手就擒!”
無病急忙止步,正想著該如何解釋之時,卻聽得那人竟換了一種驚喜的口吻,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