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依依與舒、姚在榛苓居中一邊說話,一邊收拾,他們心中憂慮,都在盼著徐恪早些回府,哪曾想到,徐恪此時也在榛苓居中,隻不過,卻是呆在另一個“榛苓居”而已……
徐恪走來踅去,百無聊賴,他見天色已黑,便又回到了自己鴻鵠居的內室中,閉目打坐於床上,五心朝元,寧神入定。
氣息周流,神識恍惚中,那一個聲音再次響起,又與他相互探討琢磨起太乙昆侖決中的諸般難題竅要。自然,每一次解答領悟,又是對徐恪內功修習的一次提升跨越……
徐恪運轉內息,運行了一遍周天之後,雙目醒來,卻見已是深夜。整座宅子裡不知何時到處都已亮起了宮燈。他起床走到了後院,隻見漫天星光,耀滿了整個天宇,天邊竟還有一輪彎月。這一番光景真叫徐恪奇異莫名,委實不知是真是幻。
徐恪不去多想,回到鴻鵠居中,上床就睡。
一夜無夢,仿佛轉瞬之間,又是新的一天。
天光大亮之後,徐恪起床,簡單梳洗,又繞著宅子四處徜徉。所有的景物都與他自己的府邸一模一樣。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隻是,他永遠走不出自家的大門。
無論他如何用力,掌推劍斫,用儘辦法,大門始終紋絲不動。
整座宅子的圍牆,也如他初入神王閣中一般,四麵高聳入雲,任你脅生雙翅,也休想能飛得出去。
就算能飛出去又當如何?外麵也一樣是一個未知的世界。對於大多數人而言,與其盲目地衝向未知的世界,還不如困守在熟悉的牢籠中。
就這樣,不知不覺,他又在這座大宅子裡呆了一天。
廚房裡有鐵鍋灶台,米倉裡有米麵蔬菜,他可以做飯給自己吃,但他不吃,卻也不餓。
閒暇時,他便一個人在後園練劍,他時而依五行相生之道,時而以五行相克之序,一把昆吾劍在他手中,揮舞成風,劍氣所及之處,樹葉瀟瀟若雨,百草無不低頭。他練得興起之處,便長嘯疾行,揮劍大起大合,劍勢急如風、驟若雨,運劍至妙處,直覺心胸中塊壘皆消,暢快無比……
到了晚間,他又再次打坐於床,五心朝元,寧神冥想,時時與耳旁的“那一個聲音”交流。這太乙昆侖決,雨廬翁昔日所傳的是修身練氣訣。當時徐恪初學,隻知囫圇吞棗,草草背誦而已,後來一直無緣再遇那位前輩,也就無人對他指點。直至今日,他與內心的“那一個聲音”時常交流印證,方才漸漸領悟此中妙要,內功才得初入門堂,漸入佳境……
如此日複一日,徐恪每日都是起床、梳洗、散步、練劍、看書、打坐練氣、上床睡覺……每日都在重複。
每一個早晨,太陽都會升起,旭日冉冉,將整座徐府照得透亮。每一個夜晚,整座宅子裡到處懸掛的宮燈也會自動點亮,同時,天空中還會升起一輪明月。
這裡是徐府,這裡的一切,在徐恪的眼中,既是那麼熟悉,又是如此陌生。陌生地讓他感到虛幻,熟悉地又讓他覺得真實。這裡也有日月輪轉、時光流逝。這裡的生活如此安靜、如此悠閒,沒有任何人給他打攪,也沒有任何人讓他掛懷。在他眼裡,一切都與昨日無二,一切都是對昨日的重複、再重複……
他終日隻是麵對著自己一個人,實在太過無聊了。於是,他給自己做飯、洗衣、煮茶,他打掃庭院、整理房間,他飲酒、寫字、吟詩、看書……他嘗試著與他平常一樣地生活。然而,他依然感到無聊,無聊地就想躺下什麼事也不做。
但就算什麼事也不做,這一個世界也還是他一個人,他依然百無聊賴。
有時候,徐恪想要有所改變,他索性不吃、不喝、不睡,便隻是不眠不休地練劍與看書,看書與練劍,他竟然毫無疲累,也不覺饑渴,但……還是覺得無聊。
徐恪就這樣呆在自己的家中,不知歲月幾何,隻知每日重複。所陪伴他的,隻有每晚天穹中的那一輪明月。
那一輪明月,從月缺到月圓,又從月圓到月缺。徐恪掐指算來,他就這樣被困在自己的“家”中,至少已不下六個月了。
他所有的經曆,若說虛幻,每一日分明都在真實地發生著。若說真實,這卻是一種讓他無法相信的“真實”。
這世上的事,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誰又能分得清呢?
也許你的一生,都隻是被困在你眼中所見的虛假之中,隻是日複一日,你習慣了那些虛假之後,便情不自禁地當作了真實。
也許會有一天,當你雙眼睜開之時,就仿佛會從一場大夢中醒來,這時你才會感知到身旁的真實,而那一種真實,會讓你情不自禁地懷疑,眼前的一切,會是真的嗎?
……
直到有一天,徐恪打坐在後園的一處草坪中,寧神息念,閉目玄想。
天與地之間,仿佛隻有他一人,身邊有微微的風,又好似無風,天邊有微微的雲,又好似無雲。
他回思過往,自己是被一位白袍老者給推下的神王閣。這裡是第一層閣,自然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
他不吃、不喝、不睡也不會覺得饑渴、疲憊,那麼所有的時間流逝,也是不真實的。在時光的流水中,他也許一直呆在原地沒有動過。
在這一處靜止的幻象裡,時光卻在無限地延伸著。在明明的虛假之中,周圍的景物竟又是這般真實地存在著……
到底,該如何破解?
既然時間是靜止的,那麼,就無需去理會時光的變化,日月輪替,隨它自轉,長風過隙,隨它流逝,我無論做任何事,對於我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既然一切都是假,那麼,假中之假,便可能是真。
想到這裡,徐恪睜眼,一躍而起。
此時夜色已黑,天穹中一輪圓月,正自當空朗照,皎潔的月色如水銀瀉地,照得後園中一片皓白。
徐恪漫步至後園的水池邊,隻見水中也有一輪圓月,皎潔明亮,正瑟瑟顫動於池水中央。
徐恪毫不猶豫,當即躍入水中,他閉目收心,緩緩下沉至水底,直至池水將自己的身體全部埋沒……
寒冷的池水,蓋過了他的眼眸,刺入他全身的皮膚。徐恪有神功護體,隻感微微一凜,旋即便覺如常。
水中無法呼吸,初時不免令徐恪感到悶塞,他放鬆身心,凝住意念,漸漸地便能聽之任之。
寧靜的池水,在徐恪投水“自儘”之後,激起了一陣漣漪,慢慢地,便又恢複了寧靜。
仿佛這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這座宅子裡,仿佛從未有過徐恪這個人。甚至,仿佛從未有過這一座宅子。
……
“哈哈哈哈!孺子可教也!”一個清朗的笑聲在徐恪耳邊響起,蒼老而古樸、雄渾又有力,正是自己初時聽到的那個聲音。徐恪不由得睜開雙眼,周圍的一切儘皆消逝,隻有那位鶴發童顏、衣袂飄飄的老者坐在對麵。
“水月老人,我終於找著你啦!”徐恪長舒了一口氣,欣然呼道。
他仔細打量四周,隻見自己正打坐在一間圓形的紅房子裡。房子周圍是紅泥牆壁,腳下鋪著平整的木板。房子中間是一根無比巨大的通天紅柱,那柱子周身也包裹著紅泥,起碼需十人方才能夠合抱。
“這裡才是真正的第一層閣?”徐恪興奮地問道。
“嗯……”水月老人抬起右手,手裡已多了一隻精致的青瓷蓋碗,他顧自啜飲了一口熱茶,眼皮也未動一下,對於徐恪的驚喜,他卻仿佛渾不在意。
“那麼,請問水月老人,我該怎麼做,才能走出這座神王閣?”徐恪忙問道。
“怎麼出閣?當然是一層一層上去嘍!等你到了頂層,自然就能出閣!”水月老人回道,語氣似頗為不耐。
“好吧!那……老人家可否告知,這第二層應該怎麼上去?”徐恪惴惴然問道。
“嗯……樓梯不就在那兒麼?”水月老人扭頭示意。
徐恪望向水月老人的身後,果然一道紅木樓梯就在眼前。
“這……就這麼容易?”徐恪疑惑道,他有點不敢相信。
“不然呢?”水月老人淡然道。
徐恪起身,撓了撓自己的前額,走到樓梯口,又俯身望了望這第一層閣,隻見房間不大,內裡沒有任何陳設,放眼望去,都是平平無奇。
“想不到,上一層閣,竟這麼容易!咳……瞧把我給慌的!”
徐恪搖了搖頭,暗自歎息一聲,便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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