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秋道:“回大人,這天音樂坊,粗粗看上去,與尋常的酒樓並沒什麼兩樣,隻是裡麵的陳設,都是……都是些大紅之物,紅色的紗幔、紅色的木圍欄、紅色的高台,就連那些歌舞的女子,身上所穿的衣物也都是鮮紅的顏色,乍一看去,還以為是哪一個大戶人間正辦喜事呢!”
“你的意思,這‘天音樂坊’實則就是一座酒樓?”
“那也不全是!”丁春秋略一思忖,便回道:“相比於酒樓而言,這家樂坊內的陳設,更顯得豪奢貴氣,此外,樂坊正中搭建有一座巨大的紅木高台,用紅色的紗帳圍著,裡麵總有三四位女子,在那裡或歌或舞,整一座樂坊內,琵琶、古琴、笙、簫……各樣樂器的聲音,吹吹彈彈,一直不停。”
“也就是說,這座‘天音酒樓’,為了多招攬些生意,便在酒樓內加添了許多歌舞配樂,還布置得跟新婚洞房似的,讓每一位進來吃酒的客人,都有種非同尋常的新鮮神秘之感,之所以用了一個‘樂坊’的名字,無非是標新立異,好博取長安百姓的關注罷了?”
丁春秋點了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講!”
徐恪望了丁春秋一眼,知道他今日的這一場暗訪,也就這麼一點點的收獲了,於是揮了揮手,命他先行下值回家。
丁春秋暗暗慚愧,然也彆無它法,當下便朝千戶大人抱拳一躬,隨即轉身出了千戶的公房。
酉時四刻,青衣衛中大半均已下值歸家,丁春秋便也不做多想,徑往青衣衛大門而行。
不料,他剛剛走出青鏡司的牆門,便見儲吉康已微笑著向他走來。
“丁校尉,你來啦!”
丁春秋忙拱手作揖:“百戶大人,你找我有事?”
儲吉康一把扶住了丁春秋的手,不讓他行禮,並上前親熱地拍了拍丁春秋的肩膀,笑道:
“丁校尉,以後在青鏡司,你我之間不可如此多禮!依咱們青鏡司裡的規矩,同僚之間不論官階,隻講年歲。論歲數,你便叫我一聲‘儲兄弟’即可,我當呼你一聲‘丁大哥’才是啊!”
丁春秋乍聽此言,不覺心中異樣難受。他心道,我區區一個校尉,怎勞你堂堂一名百戶如此奉承?!你叫我一聲“丁校尉”已是格外看得起,怎地還要呼我一聲“丁大哥”?何況,就算是同僚之間不論官階,隻講年歲,我今年隻是三十有五,而你儲吉康聽聞已是三十見六,如何竟要呼我為“大哥”?
儲吉康見丁春秋麵色猶豫,還道他心生慚愧,便一把拉住了丁春秋的右臂,隨即往青衣衛的總門大步而行,一邊走,一邊道:
“丁大哥,不知怎地,小弟一見你就特彆投緣,今日,小弟在得月樓內略備薄酒,咱們去好生喝一個痛快!”
丁春秋越聽越不是滋味,他猶豫了半晌,終於停下腳步,不卑不亢地說道:
“儲大人,屬下隻是區區一個從六品的校尉,如何敢勞動百戶大人親自備酒款待?再者,屬下今年不過三十有五,無論如何,也當不起大人一聲‘丁大哥’的稱呼!”
“誒!”儲吉康麵色不改,依然是滿麵春風,他上前又拍了拍丁春秋的肩膀,笑道:
“你今年三十五,我今年三十六,我也不過虛長你一歲罷了。這樣……你我今後,便互道一聲‘尊兄’便是!”
他又拉起了丁春秋的手:“走,你我兄弟一見如故,今日咱們得月樓內,不醉不歸!”
“儲大人,這……還是不妥吧?屬下何德何能,豈敢有勞大人……”
“丁兄,你要是還叫我什麼‘大人’的話,那就是看不起我儲某人了!”儲吉康佯裝發怒,責怪道。
“這……儲兄好意,兄弟心領!隻是今日的這場酒局,要不……?”丁春秋見對方如此盛情,卻也不好得罪。
“哎!這就好麼!丁兄,你可千萬彆再跟我客氣啦!今日這場酒,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既虛長你一歲,便是你的哥哥!做哥哥的要同你喝酒,你怎可不去?!”
“那……”丁春秋麵貌雖生得粗獷,然心思卻也敏銳,他心知今日的這一場酒局,無論如何也是推脫不了,索性也就不再多想,當下便慨然應允道:
“儲兄美意,做兄弟的豈有不領情的道理?今晚這一場酒,我就陪著儲兄,來一個不醉不歸!”
“好!暢快!丁兄,怪不得我跟你一見便覺著這麼投緣呐!丁兄果然是個爽快人!”
說話間,兩人便已步出了青衣衛的大門之外,向著西邊的得月樓快步而行。
守門的一個衛卒正是黃三。那黃三見儲吉康與丁春秋勾肩搭背,其狀甚是親昵,一路還大笑而行,不覺心中大感驚奇。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向旁邊的一個衛卒打聽道:“這丁校尉新調去了青鏡司,難道還升官了不成?”
“沒有啊,他還是校尉!”
“他還是校尉?怎麼這儲百戶對一個校尉,還這麼……這麼客氣呢?”
“不隻是客氣,我看呐……簡直是在拍馬屁!”另一個守門的衛卒,憤憤不平道。
黃三望了望大門後,見左右無人,便小聲問道:“一個堂堂的百戶大人,怎麼會去拍一個校尉的馬屁?”
“這你就不懂了吧?”另一個衛卒得意洋洋地說道:
“這丁校尉雖是平調入青鏡司,官職不動,但咱們青衣衛裡誰不知道,他丁春秋就是青鏡司裡新任徐千戶的一名心腹!那儲百戶放下身段,竟去主動巴結丁校尉,自然是想巴結新任的千戶大人了……”
“噓!你小點聲!”
黃三眼見得大門後遠遠走來一人,忙豎起手指示意另一個衛卒不要再講。
他隱約認得那人的身形步態,正是新任的北安平司千戶,張木燁。
這時已是酉時將儘,天邊的殘陽行將隱沒,夜色漸起,整一座青衣衛,被殘陽的血色儘染,猶如一個龐然怪獸,匍匐於黑暗的角落中,張牙舞爪,隨時都準備著,將路過之人無情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