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想想看!”
徐恪舉酒淺飲,思忖了半日,眼前閃過許多人的影子,還是躊躇不能決,他見此時的秋明禮,正手捋自己頜下的長髯,向著他嗬嗬而笑,腦子裡靈光一閃,立時閃現出那個手短腳短、長髯墜地之人。
“老師是讓我舉薦書仙老哥?”
秋明禮點了點頭,捋須笑道:“嗬嗬嗬!你那位書仙老哥,一身大妖的本領,為人雖散漫不羈,然內心卻最重情義,處事也比你圓滑老道得多,若讓他做你手下的百戶,時時在你身邊幫襯,那是最好不過了!”
“可是……”徐恪轉念一想,隨即憂慮道:“我書仙老哥,本領雖強,然畢竟太過懶散,每日不到午時,他是不肯起床的,之前做北安平司的掌旗,尚且有南宮大哥多方照應,如今,讓他做一名青鏡司的百戶,怕是不能服眾,若是惹得到處閒言碎語,那就……”
秋明禮當即擺了擺手,道:
“先前他在北司,有南宮不語照應著便沒事,如今他到了青鏡司,你多去照應照應他,不也就沒事了?彆忘了,你現在可是執掌青鏡司的一司之主!”
徐恪不禁笑了笑,誠如秋先生所言,如今他已貴為青鏡司之首,隻要他不責怪,司中上下,還有誰敢閒言碎語?更何況,他自己入主青鏡司已然多日,雖則日日早起點卯上值,終日也隻知觀書寫字而已。這樣一個清靜閒適的衙門,對於舒恨天而言,恰是最合適不過。
徐恪於是點頭言道:“依老師所言,若能將書仙老哥調至青鏡司任百戶,那自然是最好!隻是,這一個堂堂的正五品百戶,豈是說安排就能安排的?”
“哈哈哈!”秋明禮擺手笑道:
“無病,你不必擔憂,安排你書仙老哥一事,就包在老夫身上!”
接下來,秋明禮便吩咐徐恪,讓他明日一早就到北安平司,讓張木燁具一份選調文牒,將舒恨天自擔任北司掌旗以來之種種功勞,尤其是與徐恪一道至金頂山解救十七公主的經過,詳儘寫明,蓋上北司簽印後,發往吏部即可,餘下的事,便不用徐恪操心了。
說到了新任的北司千戶張木燁,徐恪又有些憂心道:
“老師,學生前番因選調丁春秋幾個,已經勞煩了張千戶多次,如今又要讓他給人,還要出具舉薦文牒,怕是他未必肯答應。”
秋明禮卻擺了擺手,道:“你大可放心,休說你隻是跟他要書仙老哥一人,就是你跟他要十個八個,他照樣會答應!”
“這卻是為何?”
“他如今初入北司,困難重重,他對你之所求,遠大於你對他之所求。”
“他對我,又有何求?”
“無病……”秋明禮呷了一口酒,意味深長地看著徐恪,問道:“你可知道,皇上這次為何會擢拔張木燁為北安平司千戶?”
“自然是看中了張千戶的人品與能力。”
“人品與能力?嗬嗬嗬……”秋明禮撚須歎道:
“在我大乾朝堂,人品高潔、能力卓越的不知有多少!在你青衣衛中,人品好、能力強者也不在少數,然則,皇上為何一定要提拔他張木燁呢?”
“這……”
“知人者莫過於皇上!眼下,在你們青衣衛中,無論武功、膽識;無論心機、手段;無論謀略、意誌;能夠對抗沈環者,除張木燁之外,便再無他人了!”
“老師的意思,皇上依舊是在以禦下平衡之術,來約束青衣衛諸方力量?”
秋明禮卻搖了搖頭,歎道:“皇上也著實是為難啊!這一次提拔張木燁,多半也是無奈之選……”
秋明禮一邊喝酒,一邊說道:
“先前,皇上著力提拔孫勳,此人武功強,為人狠厲,又背靠楚王這顆大樹,總算與沈環鬥了一個旗鼓相當。未曾想,楚王謀逆事發,孫勳便成了一顆棄子,最終死在了詔獄之中。”
徐恪舉酒滿飲了一杯,一想到孫勳當日,正是死在了自己的昆吾劍下,而自己之所以一劍將他刺死,卻是因為對方一再向自己苦求,這中間的曲曲折折,當真是令人感慨。
“後來,皇上看準了南宮不語之才,將一個原本是沈環身邊最信任之人,提拔上位用來對付沈環。不得不說,皇上此舉,委實高明之極!可未曾想,南宮千戶不知何故,半個月前又無端死了,聽說是力戰貓妖之後,傷重不治而亡,可惜了……”
說到這裡,秋明禮停杯下箸,眼望長安以北的方向,眼神中儘是惋惜之色,好似在為大乾國痛失一位年輕俊才而感到無限可惜。
徐恪也跟著眼望長安城灞林原的方向,他將手中尚未飲儘的一杯“汾陽醉”,緩緩傾倒在身前的土地上,心中默念道,南宮兄,此去泉台,一路走好!你的無花妹妹,小弟定要為你找到,並照護她一生周全!
秋明禮眼見徐恪神色中帶著無儘傷感,他知徐恪與南宮不語交情不淺,深悔自己剛才多言,便岔開話題道:
“兩個北司千戶,一年內相繼死去,青衣衛內難免人心惶惶,這接下來的北司千戶人選,自然是重中之重!”
“皇上這一次相中了張木燁,可謂是慧眼識人!張木燁此人,老夫與他雖未深交,卻也有所耳聞……”
秋明禮拿起筷子,又夾了幾片肉末粉皮,緩緩咀嚼後吞入肚中,接著言道:
“此人出身名門,自幼入京,十八歲就被選拔進入青衣衛,成了一個從八品的佐領。記得老夫十八歲之時,還未考中進士哩……”
聽到秋明禮說起張木燁的種種過往,徐恪不禁放下酒杯,仔細傾聽了起來。事實上,自他去年秋歲進入青衣衛至今,對於張木燁的種種經曆,他幾乎是全然不知。雖然南宮不語曾數次在與他交談中說起過張木燁,但也隻是說“此人極不簡單”,至於是如何地“極不簡單”,徐恪心中也一直不明。
“二十六歲時,他已經做到了一名正五品的百戶。老夫二十六歲時,好似隻做了一個翰林院的編修,論品階,隻不過是七品。咳!與他相比,老夫委實是差得遠了……”
徐恪不由微哂道:“老師如今位列三品,身居要職,又是魏王之師,身份自然已非張千戶可比。”
“你彆打岔,且聽我講……”秋明禮擺了擺手,接著言道:“此人三十二歲之時,就以‘才品超具、武練兼得’被皇上破格選拔為青鏡司千戶。到如今,他已盤踞青鏡司八年,老夫料定,整個青鏡司,必已成了他張木燁的天下,針插不進、油潑不得,就連沈環,也對他無可奈何。”
“這樣一個厲害人物,原本官升一級,被擢拔為北司千戶,正是順理成章之事。可是……”
秋明禮望著徐恪說道:“無病,你可知道,皇上之前曾深夜單獨召見張木燁,對他大為嘉勉了一番,可無論皇上怎麼說,那張木燁對於擢升北司千戶一事,仍是百般推辭。”
徐恪心道,怪不得,那日我與張千戶行交割事宜,看他麵色,竟是極其不願。
“後來,直到皇上天威動怒,甚至許了他一道免死之權,這才讓他不得不接了聖命,答應入主北司。”
徐恪不禁笑道:“竟還有這種事?看來,張兄對於升官之事,與我一樣,終究無多少意趣。”
“哪裡是無意升官啊!”秋明禮連連搖頭道:“不過是這張木燁深明其中之利害,不願蹚你們北司這趟渾水罷了,更為緊要者,他必定是放不下青鏡司中的諸般好處。”
“青鏡司的諸般好處?老師,我在青鏡司已呆了十天,整日無事可做,那裡能有什麼好處?”
“哈哈哈!”秋明禮再度爽然而笑道:“無病,這青鏡司內的好處,三言兩語說不明白,等你日後,千戶做的久了,自會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