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戌時、李府】
明月打開門,見外麵站著一位滿麵虯髯的魁梧漢子,不禁一愣。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你是?”
李君羨一見那人,立時呼道:
“老薛……”
“哦……將軍!”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官拜右羽林衛大將軍的薛濤。
薛濤走進院中,朝李君羨抱拳施禮道:
“末將參見李將軍!”
“老薛,你這是做啥?”李君羨忙上前一步,將薛濤兩手放下,道:“莫說是今日,就算我在禁軍之時,你是羽林衛、我是左武衛,咱兩官階一同,你何必對我行禮?”
薛濤一笑,懇切道:
“李將軍忘啦,當年薛濤於邊疆效力之時,將軍是前軍主將,薛濤是副將,將軍曾多次指點末將陣仗之法,直至今日,末將仍牢記於心!”
“哦……這點小事,你還記著呐!”
“將軍文武大才,每一言都可抵萬卷書,末將不敢有一日相忘!”
“你這麼晚來,何事?”李君羨心道,你不會也是來慶賀我新府喬遷之喜的吧?
“噢!我是來找無病兄弟的!”
“無病……?你找他,為何來我的府裡?”
“李將軍……”薛濤指了指前廳,問道:“無病兄弟可在裡麵?”
“他在是在,可你怎知……”
“他在不就得了!”薛濤笑著道:“將軍,快讓我去見無病兄弟吧,我這兒有急事!”
“好!”
李君羨帶著薛濤走過前院,薛濤手指著院內為數不多的幾盞紗燈,道:
“將軍,你這院子裡的燈燭,也少了點吧?”
“新府開張,人少事多,沒辦法!”
“將軍喜遷新府,末將原本當備一份薄禮……”
“好啊!”李君羨伸出手:“銀子呢?”
“這個……末將來得匆忙,手中並無……則個……”
“沒銀子,你說什麼好聽話!”
“嗬嗬嗬嗬!”
說話間,幾人已走進了前廳,李君羨朝徐恪說道:
“賢弟,有人找你!”
“找我?”
薛濤一見徐恪,立時伸開雙臂,笑著呼道:
“無病兄弟,可想死哥哥啦!”
“薛大哥!”
徐恪忙站起身,跟薛濤抱了一抱,二人自魏王府一彆,已是許久未見,然當日他們一同護送欽差行轅歸京,曆經西峽口一場血戰,也算是生死患難之交。
“薛大哥,你的內傷……怎麼樣?”
“早好啦!”薛濤拍了拍胸脯,大笑道:“如今哥哥我壯得跟牛一樣,哈哈哈!”
“薛大哥,小弟這一向忙於公務,竟沒來得及去看望哥哥!”
“無病兄弟,俺老薛今日來,可不是跟你敘舊的……”薛濤話沒說三句,就趕緊轉到正題,他上前一步,朝徐恪附耳道:
“殿下要見你!”
“殿下?……”徐恪不由麵色一愣。
“兄弟,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吧!”
“這……”徐恪看著眼前的一桌酒菜,今夜他本擬與眾兄弟豪飲,然直至此刻,他所飲之酒,尚不及平日一半。
“賢弟,你且先走,正事要緊!”李君羨在旁已看得清清楚楚,當下,他大手一揮,示意徐恪不要耽擱。
沒辦法,徐恪不及與眾人道彆,便隻得跟著薛濤匆匆走出前廳,餘下廳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覺有些意料之外。
薛濤此來並未騎馬,兩人均是精擅腳力之人,當下便撒開步子,朝長安城皇城正中的方向疾行。
“咦?……”徐恪忽而疑惑道:“薛大哥,魏王府不是新遷至原先的楚王府了麼?那楚王府不是在長安城東北的興寧坊麼,咱們為何要往城中跑?瞧這方向,好像是去崇仁坊?”
“呼!呼!……”薛濤喘了兩口粗氣,這才緩緩道:“咱們就是……去崇仁坊呀!”
“去崇仁坊作甚?莫不是要去天音樓?”
薛濤又喘了幾口粗氣道:“殿下的舊宅……不就在……在崇仁坊裡麼?”他心道這小子月餘未見,怎地內功精進如斯?!非但步履如飛,且絲毫不見氣喘之象,真不知他這精妙武功,是得何人所授?
“哦……也對!”徐恪頓時想起,自己原先所去過的魏王府,恰也在崇仁坊中,隻是與那天音樂坊整好在一南一北,成兩兩相對之勢。自己這些時日,常去天音樂坊,倒把那魏王府的老宅給忘了。
薛濤說了幾句話之後,腳下的步子明顯就慢了下來,徐恪不得已,也隻得放慢腳力,與薛濤並肩而行。
“薛大哥……”徐恪不緊不慢道:“殿下為何要深夜急著見我呀?”
薛濤看了徐恪一眼,明顯已不想說話,隻得喘著氣回道:
“你見了……殿下……呼!……不就知道啦?”
……
徐恪不再說話,遂與薛濤並步而行,過了不到一刻,兩人便已來到崇仁坊北門,那裡麵正是魏王府原本的所在。
守門的人一見薛濤到來,忙打開大門,薛濤便引著徐恪一路前行,直至書房門口。
薛濤在門外小聲稟道:
“殿下,無病兄弟來啦!”
裡麵傳來李縝深冷沉厚的聲音:
“讓他進來!”
徐恪推開房門,走進書房內,卻見房裡坐著兩人,上首居中而坐的是魏王李縝,旁邊陪坐的是戶部尚書秋明禮。
徐恪大步上前,朝二人俯身為禮,道:
“無病拜見魏王殿下,拜見秋先生!”
李縝抬了抬手,“不用多禮,坐吧!”
身後的薛濤將房門關好,遠遠地退了開去。
秋明禮朝徐恪笑了笑,伸手朝他麵前的一張矮幾指了指,並未說話。
徐恪在下首落座,見身前的一張矮幾上,已放了一盞茶,此時,茶碗上還冒著熱氣,顯是早已準備好。
李縝開門見山,徑直問道:
“知道本王為何會夜半叫你來麼?”
徐恪迎著李縝深沉的眼神,坦然道:
“想必是為了越王與晉王送禮之事。”
“你倒是痛快!”李縝端起茶盞,微微品了一口,卻搖了搖頭,歎道:“這茶據說是杭州府‘明前的龍井’,可是喝起來還是少了一縷龍井特有的清香餘味,這哪裡是什麼‘明前龍井’,‘明後’的都不是!看起來,東市裡那些茶葉老字號,多半也是在糊弄人啊!”
徐恪不失時機地接口道:“殿下的意思,越王與晉王忽然給我送了許多金銀珠寶,擺明了就是想糊弄殿下,好借此離間殿下與無病之間的關係。”
“嗬嗬嗬!……”李縝笑道:“我可沒這麼說啊!”他又朝秋明禮望了望,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這位八弟這次可真舍得老本啊,就連父皇恩賞的那一株‘二十八星宿’都送給了無病!記得那一年,父皇將那一株珊瑚寶樹賜給八弟之時,連我大哥與二哥都嫉妒地不行,都說父皇偏心呐!”
秋明禮也嗬嗬笑道:“晉王如此不惜血本,足見其處心積慮之深也!”
徐恪道:“若殿下不喜,明日我便叫人將越王與晉王所贈之物,悉數裝車,原物奉還了就是!”
“這又何必?他們既然要送你東西,你橫豎接下了就是!何必要管我喜不喜歡呢?再者,我十弟送你的那一株紫色珊瑚,不是已經給你打碎了麼?你還怎麼‘原物奉還’?”
“那……”徐恪一時語塞,想了一想,便道:“索性我把那一株叫什麼‘二十八星宿’的,也一並打碎了就是!”
李縝搖了搖頭,朝秋明禮歎道:
“咳!秋先生,看來,在你學生的眼裡,本王就這麼點心胸度量,還容不下一株珊瑚?”
秋明禮忙道:
“無病,好好的一株珊瑚寶樹,你去打碎了它作甚?!你還嫌暴殄天物不夠麼?!王爺心胸如海納百川,豈是區區一株珊瑚所能離間的?!”
徐恪隻得低下頭,“先生教誨的是,無病記下了!”
“還有……”秋明禮有些氣惱道:“你今日午時,在天音樓裡用膳,好好地去惹一個歌女作甚?!聽說那位歌女還是天音坊裡的一個什麼‘頭牌’,如今可倒好,外頭到處都在傳,說你專門喜歡勾搭‘頭牌’,昔日是翠雲樓,如今又是天音樓!……”
“先生,不是這樣……”徐恪被秋明禮忽然說了這麼一通,內心頓感不安,原本還淡然從容之狀,此時麵上早已不複見,他急忙為自己辯解道:
“我今日原本是同君羨大哥一道商量好,為了儘早抓到殺死北境候世子的凶犯落霜,這才想著借無花之手,逼得那落霜現身……”
於是,徐恪隻得將自己今日與李君羨商議好的一番謀劃,在李縝與秋明禮麵前和盤托出。
秋明禮聽完,兀自將信將疑道:
“無病,你今日這麼做,真的隻為了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