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踏出牢籠,此刻他正置身於一處巨大的洞穴,堅固的漆黑岩石上爬滿了猩紅的、宛如菌毯般的血肉,地麵也是軟綿綿的,那皆是猩紅的血肉,猶如腸子一般的東西從洞穴的上方垂下,像是赤紅的鐘乳石。
在洞穴的中央是一望無際的血色湖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跪在湖泊前喃喃自語著。
男孩能聽到他的聲音。
“哈珀摔死了,納可被砍斷了腦袋,琳娜塔被我釘在了牆上……”
男人一邊嘟囔一邊掰著手指,他的神智像是陷入癲狂了般,無論他怎麼計算,始終都差那麼一個。
“到底差了誰呢?”
正當男人困擾不止時,男孩感到腿部傳來一陣痛楚,隻見那柔軟的大地上生長出了猩紅的觸肢,它纏繞上了男孩的小腿,像是螞蟥一樣大口吮吸著他的鮮血。
男孩果斷揮劍斬斷了觸肢,可也隨著他的揮劍,男孩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站了起來,轉過身看向男孩。
那是刻進男孩靈魂深處的一幕,可怖的事實衝擊著男孩的心靈,乃至他的記憶為了拯救意識,對其進行了修改。
這一刻他才明白,那頭肆虐王權之柱、造成了無數殺伐的怪物究竟是什麼。
那根本不什麼怪物,而是……
“父親。”
男孩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赤著上身,鮮血一層層地凝固在了皮膚表麵,像是一件貼身的赤紅鎖甲,頭發淩亂地灑下來,沾滿血跡的王冠幾乎嵌進了腦袋裡,邊緣不斷滲出鮮血。
“哦……還差你啊。”
男人說著抽出了腰間的利劍,親切地呼喚著他子嗣的名字。
“錫林·科加德爾。”
錫林崩潰地坐在了原地,就連手中的秘劍也被他鬆開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父親要這樣做,他幾乎殺光了所有的王室成員,而現在他要來殺自己了,斬除這最後的血脈。
男人失魂落魄地向錫林走來,劍刃拖在地上,割斷了大片血肉觸肢。
“不,你瘋了嗎?你這是要葬身帝國的未來!”
男人突然停了下來,低吼著,緊接著他再次自言自語地喊道,“閉嘴!你這頭該死的寄生蟲!”
錫林看不清男人的臉,汙濁的鮮血像是麵具一樣遮在了他的臉上。
“這根本不是帝國的未來,更不是科加德爾家的未來!”男人飽含憤怒地斥責道,“你在乎的隻有你的未來,你一個人的未來!”
男人像是控製住了自己的癲狂般,重新變得平靜下來,他來到了錫林的身前,此刻錫林已經認不出自己的父親了,他更像是一頭魔神,而自己真正的父親早在某一個死去了。
錫林鼓起勇氣地抬起頭,猩紅的一片裡,他卻看到了一雙溫柔的眼睛,錫林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自他出生起,他的父親就從未以這樣的目光看待過自己。
“真像啊,錫林。”
男人說著伸出了手,輕輕地撫摸著錫林的臉頰,“和她真像。”
“那個混蛋奪走了我的人生、奪走了我的家庭……他奪走了我的一切,他居然還要奪走更多。”
男人說著錫林聽不懂的話,言語裡充滿了難以化解的悲傷,接著他舉起了斬殺了無數生命的劍刃。
“快要沒時間了。”
男人大聲道,“站起來,錫林,像個男子漢一樣站起來。”
錫林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了,但他還是順從男人的話,堅強地站了起來,見此男人露出笑意,繼續說道。
“不要閉上雙眼……我要將你們,將科加德爾的命運從她的手裡奪回來。”
錫林明白,自己就要死了,可在父親那溫柔的目光下,他的內心變得平靜起來,不再有絲毫的恐懼。
鮮血翻騰的聲音響起,在男人身後的血泊裡,不知何時一個女人正佇立在湖麵上,錫林看不清她的臉,也不知道她是誰,但在注意到女人的一瞬間,一種來自靈魂深處本能的恐懼與憤怒擊碎了錫林的平靜,幾乎讓他燃燒了起來。
沒有人告訴錫林答案,可他就是明白,是女人造成了這一切,她是萬惡與災禍的源頭。
“我要殺了你……”錫林喃喃道,緊接著他紅著眼,如獅子般咆哮了起來,“我要殺了你!”
錫林憤怒至極,但任由他再怎麼憤怒,他的身體仍僵在原地,因來自本能的恐懼顫抖不已。
錫林痛恨懦弱的自己,他什麼都無法改變,更何況他就要死了。
男人揮下劍刃,他安慰著,“沒關係,我的劍很快。”
劍刃掠起雷光,錫林並不質疑男人劍刃的迅猛,從那一地的屍體裡,他已經見識到了,可他還是充滿了不甘。
他不想死,至少不能就這樣死了。
刹那間,時間仿佛慢了下來,飛揚的血滴凝滯在半空中,像是一枚枚掛起的紅寶石,致命的劍刃也懸在錫林的頭頂,它揮動的速度很慢,仿佛永遠都不會落下來。
錫林看向父親的臉,在這詭異的凝滯裡,他第一次這般仔細觀察父親的容貌,在那雙溫柔的眼裡,他讀到了如海潮般的悲傷。
黑暗裡響起模糊的言語,聲音陳舊的如同來自古老歲月,訴說著早已遺失的語言。
錫林聽不懂對方說的話,但正如第一眼見到女人時那樣,言語之下的意義,他已全部了解。
“好啊。”
錫林回應道。
凝滯崩塌,停頓的萬物再次迅猛運行,男人朝著錫林揮下必死的劍刃,而錫林的速度要比他更快。
邪惡瘋囂的力量填滿了錫林那幼小的身體,散落在地上的秘劍回旋至他的手中,最後更加致命的雷光湧現。
清澈的眼底仿佛能直入靈魂,而在那靈魂之中,詭譎的意誌已在此生根發芽。
男人高舉著手,那布滿豁口的劍刃於這一刻徹底斷開。
龐大詭異的影子劃過血腥的洞穴。
“不……不!”
男人絕望地尖叫了起來,他想要將子嗣的命運從魔鬼的手中拯救,可這一刻他的子嗣卻陷入了另一頭魔鬼的掌握中。
淚水混合著鮮血從男人的眼裡滴落,他知道自己已經殺不掉錫林了,絕望的衝擊下,男人不知所措地將他一把抱住,錫林則顯得有些茫然,記憶裡這是父親第一次擁抱住他,卻在這樣糟糕的時刻。
男人想要對錫林說些什麼,但腦海裡的壓力越來越大,意識像是被鯊群啃噬過,破碎不堪。
“解放我們……”
男人看著錫林,又像是在看著他的身後。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眼中充滿了悲傷與一抹憐愛。
錫林,我可憐的孩子,你本不該承受這一切,更不該抓住魔鬼的手。
男人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錫林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歎息聲,像是死神放下了鐮刀。
若有若無的聲音響起。
“我將遵循您的意誌。”
告彆結束了,男人果斷地舉起斷劍,朝著自己的胸口刺下,大量的以太從他的體內釋放,狂暴的以太流宛如刀刃般反複切割著他的身體,在煉金矩陣內橫衝直撞,直到將這瑰麗的輝光變得黯淡,乃至消散。
錫林仿佛聽見了靈魂破碎的聲響。
手腕用力,男人試著擰動劍柄,徹底粉碎自己的心臟,可他突然使不上力了,緊接著跪在地上,頭顱低垂著,像是死了一樣。
幾秒後男人再次抬起頭,那雙溫柔的眼神消失不見,錫林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
“錫林。”
男人朝著錫林露出笑意,故作著親切,他想抓住錫林,突然一隻有力的臂膀從錫林的身後探了過來,一把將他抱住,隨後撤出了血肉覆蓋的範圍。
男人變得狂躁起來,他大吼著,“第二席!你在做什麼!”
第二席將錫林攔腰抱住,一言不發,隻是笑眯眯地看著他,但那副笑意下填滿了冰冷的殺意。
“第二席,”男人痛苦地喘息著,“我命令你,命令你把錫林帶給我。”
第二席搖搖頭,“抱歉,陛下,我宣誓效忠的是另一位陛下。”
男人的神情一滯,隨即第二席接過了錫林手中的秘劍,這一次錫林親眼看到了這把劍刃蘇醒的模樣。
燦金的花紋沿著劍刃的表麵延伸,些許的火苗燃起,隨即化作熊熊大火沸騰不止。
“再見了,陛下,希望你以後能睡的安穩些,畢竟……”
第二席話未說完,發出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他轉身帶著錫林朝著來時的升降井衝去,也是在同一時刻,四周的岩石崩塌,那隱藏在岩石下的血肉紛紛湧起,試著攔下第二席,可還未等靠近,便被第二席手中的火劍燒成灰燼。
漫天的灰燼滾滾上湧,無需升降機的幫助,第二席帶著錫林在升降井內折返起躍,快速上升。
第二席感覺自己的胸膛都在震,在他看來可怕的不是那頭寄生蟲,而是那頭寄生蟲身後的東西。自己居然和一頭魔鬼靠的如此之近。
第二席帶著錫林躍出了升降井,沒有絲毫停留一舉從王權之柱上落下,錫林以為自己會摔死,可急速的風聲過後,他與第二席穩穩地落在平地上,抬起頭,靠上來的人群已經將兩人團團包圍了起來。
第二席問道,“情況如何?”
“第一席正帶著人猛攻,”其中一個人說道,“我們依托王權之柱的虛域,已經攔不住他們太久了。”
“沒關係,讓他慢慢打,這虛域最初的設計想法,可是以秩序局圍困王權之柱做準備的。”
即便不去看,第二席也能遠遠地感受到第一席那令人心悸的以太波動,山呼海嘯一樣。
“任務出了些意外,”第二席低頭看了一眼錫林,“沒辦法,畢竟是陛下最後的命令了。”
又有人說道,“其他人在擔憂第一席的反攻……我們之後的紛爭可能會導致國王秘劍的分裂,乃至內戰。”
“彆擔心,那頭寄生蟲隻是怕死,但不算蠢,一旦我們內戰,秩序局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而且王室正統可在我們這,”第二席拍了拍錫林的肩膀,接著他又看向王權之柱,“況且他還需要錫林,麵對第一席,我們有的是籌碼。”
錫林不明白第二席在說些什麼,但他注意到這些人與第二席、與老師一樣,都佩戴著秘劍。
回憶起男人死前的眼神,第二席對著錫林喃喃道,“你撿了條命啊…陛下?”
錫林聽不懂第二席言語裡的戲弄。
第二席則繼續盯著錫林的眼睛,感歎著,“確實很像。”
第二席拉動了一下錫林示意他跟自己走,錫林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究竟發生了什麼?”
麵對錫林錯亂茫然的眼神,第二席說,“你以後會知道的。”
錫林像是回過神般,第一次意識到第二席掌握著何等的力量,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對著第二席大吼道,“殺了他!第二席,我命令你們殺了他!”
第二席搖搖頭,無奈地說道,“抱歉,我可殺不掉那個家夥,更何況,那不是我的使命。”
錫林不明白,明明第二席,還有其他的國王秘劍就在這,他們為什麼不去做呢,不去殺掉那頭怪物呢?
他像頭幼獸一樣低吼,無力地廝打著第二席,眾人的目光下,錫林猶如困獸般可笑。
他像是用儘了力氣般,錫林逐漸平靜了下來,拽住第二席的衣角,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地麵。
一瞬間錫林仿佛成長了許多歲一樣,眼睛裡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與悲傷,他鼓起全部的勇氣直視向那直通天際的巨柱,接著伸出手,從第二席的手裡奪過了秘劍。
纏繞在劍刃上的焰火熄滅了,錫林這一刻明白,那確實不是第二席的使命。
男人最後的話語在錫林的耳旁回蕩,猶如魔咒般刻進他的心底,與此同時,若有若無的漆黑影子纏繞著錫林緩緩遊弋。
“解放這一切……”
這是他、是錫林·科加德爾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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