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該是土禦門家下一任家主的繼任者。
土禦門泰安右手舉著一柄染血的直劍以及火把,左手提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他就這樣走進昏暗的書房裡,身上的祭服已經被鮮血染透,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之下倍顯猙獰。
“父親。”
“嗯……”
“已經處理好了,族人都去了祭樓。”泰安又說。
“嗯。”
老家主看著兒子,還是木然地繼續點頭。
族人都去了祭樓。
或許有很多人都是自願去的吧。
但總歸會有人不願意,總歸會有人不想死。
而“不願意”的下場,已經很分明了——
老家主看向兒子手裡的人頭。
昔日熟悉的臉,此刻蒼白的陌生,五官輪廓被陰霾所覆蓋,隻能看到頭顱上未瞑目的眼睛圓睜著,說不清最後留在眼裡的情緒是恐懼還是怨恨。
“父親。”土禦門泰安這樣叫道,隨後他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泰安先走了。”
“嗯。”
土禦門家的老家主恍惚起來,等他的眼睛重新有了聚焦,兒子已經離開了書房。
通過敞開的大門可以看到,那道隱隱綽綽的火光,正在黑暗之中朝著祭樓的方向移動。
“最後之法啊。”
老家主搖搖頭,從書桌前站起來。
這便是土禦門一族的宿命了。
世代留守在清水山一帶,守著那處通往天戶岩的罅隙。充當劊子手,主持血腥的巫祭,用人命去填補嫌隙的裂紋,讓另一側的黃泉神不至於蘇醒過來,讓夜刻不至於降臨人間。
而如果天戶巫祭徹底失敗,夜刻氣息外泄。
那麼,千年前那位研究出巫祭儀式的祖先,也給後人留下了最後一個補救的辦法。
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土禦門家的嫡傳後代,那些有靈力的陰陽師,將會用他們的命,用他們的血,填滿宅邸深處的那座祭樓。
天戶巫祭已經在土禦門延續了近千年。
如此漫長的獻祭,讓土禦門一族身上流的血,早就和天戶石門相關聯。
在夜刻已經無法阻擋,傾瀉而出之時,將土禦門全族活祭,通過最後一場儀式,可以最大可能再壓製夜刻的氣息,並且把已經開始受夜刻影響的整個村落,都送到和天戶岩類似的地方去。
不在常世,也不在現世的虛無之地。
土禦門泰福在祭樓之外,獨自進行了最後的儀式。
處理完一切,他抬手緩慢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並且儘可能挺直了老腰,而後朝著推開祭樓的大門朝裡走去。
“隻差最後一步了。”
樓閣之內,四處流淌著鮮血,黏膩好像還帶著溫熱。
老家主緩緩走上二樓,走進曾經供奉天戶銅鏡的房間裡。
這裡血腥味濃重,族人的屍體已經堆積成山。
土禦門泰福看見自己的兒女也倒在血泊裡,他們也在這……
這是當然的。
老家主沒辦法把目光停留在兒女們的身上,最後隻是將視線投向地上那柄染血的直劍劍刃。
白茫茫,血淋淋。
泰福走上前去,在成堆的屍體前跪倒,伏下身土下座。
等再抬頭,他垂下的白發染血,黏在滿是皺紋的臉上。
土禦門泰福最後整理了一番衣冠,隨即將屬於小兒子的那柄直劍拾起,抵在自己脖頸上。
既然是全族獻祭。
那麼作為靈力最強的家主,他又怎麼可能豁免呢?
“……泰福無能。”
土禦門泰福微微揚起下頜。
所以說——
人可以被像器物一樣對待和使用嗎?
人的命運可以被按部就班地安排,就連生死都聽之任之嗎?
土禦門泰福覺得這是可以的。
不管是族人的命,還是兒女的命,乃至於他自己的命,都是可以的。
這很可悲。
但土禦門家的人,生來就要背負這樣的命運。
“以後會怎麼樣?”
再用劍刃劃開自己的喉嚨之前,土禦門泰福這樣問自己。
假如天戶岩裡的東西是一個無法拆除的定時炸彈。
那麼土禦門家的人世代守在這顆炸彈的邊上,每到固定的時間,就會通過天戶巫祭,來將炸彈爆炸的時間延後,以此苟延殘喘。
可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必須要舉行最後一場儀式的時候……
這顆炸彈就像是被調成了“隨機爆炸”的狀態,然後被埋進了無人知曉的角落裡。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顆炸彈一定會爆炸,也許是幾十年後,也許是幾百年後。
因為再也沒有人能守著它了。
沒有土禦門家,沒有巫祭。虛無之中的天戶岩裡,土禦門族人最後用全族性命抑製的夜刻氣息終究會不斷堆積,黃泉神也會慢慢醒來。
隻要陰神複蘇,帶著夜刻氣息衝破虛無,也並非難事。
遲早能辦到的。
所以,以後到底會怎麼樣?
會有人來拯救這裡嗎?
又該怎麼拯救呢?
土禦門泰福真的不知道。
而眼前的事情,就是他最後能做的了。
“也許,這樣算解脫吧?”
直劍劍刃不帶猶豫地劃過脖頸。
那道老邁的身影頹然倒下,溫熱的鮮血潑灑出來,又和地上的血水融在一起……
土禦門一脈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嫡係後裔。
平安時代之後,晴明五代孫研習出“天戶巫祭”,自覺愧對先祖,於是不再冠以“安倍”姓氏,舉族改姓“土禦門”。
後至千年以後的土禦門泰福一代,因巫祭失敗,全族於夜刻災禍之中赴死。
土禦門嫡係至此徹底斷絕。(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