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對輝夜姬有意見。
但她畢竟是神穀川的式神,沒有神穀的應允是不可能會衝出來砍人的。
腥紅的血霧很快就被安撫了下來。
對麵的輝夜姬歪了歪腦袋:“你好像生氣了,我頭一次見到彆人生氣,可是……為什麼?”
“我沒有。”神穀搖頭。
生氣的另有他人。
“是嗎?”輝夜姬雖然是神女,氣質上還自帶一種疏離、聖潔與威嚴,但她的談吐表現,卻像是一個好奇寶寶,“神穀川,你為什麼要來月宮上呢?”
“這座竹橋與地下連同,就生長在我的地盤上。還有月宮,月宮懸掛在天上,散發的光輝會讓我的一部分信仰月宮的手下神誌不清,乃至發狂。所以,我上來看看情況。”
神穀川指了指身後的萬年竹橋。
他直接把伊予說成是自己的地盤,並且說伊予的狸貓和狐狸都是自己的手下。
如此一來,拜訪月宮顯得名正言順。
而且,實際情況本來就大差不差。
“這樣呀。”輝夜姬似乎沒有對神穀的話起任何疑心,她的臉上很自然浮現出一絲羞愧的神態來,“給你添麻煩了。我不知道月宮為什麼會讓你的手下發狂,但是這座竹橋,這是我的族人打算用來放逐我的,竹橋貿然連通上你的領地真是抱歉。”
聽起來,萬年竹林會在伊予生長起來,似乎是月宮這邊趁著在伊予的上空現形,主動為之。
然後,輝夜姬的話裡還有一點讓神穀川倍感詫異——
“放逐?你又被放逐了?”
“嗯?為什麼要說‘又’?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月宮啊。”
很奇怪。
輝夜姬的故事《竹取物語》,在日本流傳很廣。
神穀川也有特意再研究過,不管是哪個故事版本,大體都是這樣的流程:
月亮上的神女輝夜姬不知何種原因被流放到凡間,降生在一片竹林之中的竹子裡麵。後來被好心的伐竹翁發現,帶回家當做親生女兒養大。
隨著輝夜姬長大,她傾國傾城的美貌吸引來了眾多的愛慕者。
其中包括了數位皇子。
但神姬偏偏誰都不愛,為了拒絕這些糾纏不清的求愛者,讓他們知難而退,輝夜姬給皇子們出了難題考驗。
就是讓他們去尋回火鼠裘、蓬萊玉枝、龍首之玉、佛前石缽、燕子的子安貝這五樣至寶。
拿那個“燕子的子安貝”來說。
子安貝實際上是日本舊時代,產婆在接生時放在產婦手中的海螺,外形細長、有光澤,讓產婦緊握有助生產施力。
產婦使用子安貝是家常便飯,但燕子產卵當然不會用上什麼海螺。
所以,輝夜姬讓求愛者去找的這五樣寶物,在人間根本無法獲取。
皇子們尋寶不得,其中還有不少人弄虛作假,但都被聰慧的輝夜姬一一識破,最後全都灰溜溜的離開。
故事的最後,是輝夜姬流放人間的時限到了,月亮上的天人下凡,接引她回家。
輝夜姬雖然舍不得養育她的養父母,但無法違抗天命,最終奔月離開人間。
故事裡輝夜姬的形象,和眼前這位月宮裡的神女存在吻合之處的。
甚至故事裡出現的五種至寶,其中有三樣在真實的輝夜姬身上都有跡可循。
也是憑借於此神穀才會一上來就認出對方的身份。
而且這樣一來,《竹取物語》的故事還顯得更加合理了——
故事裡的輝夜姬本來就是借尋寶的名義來拒絕那些求愛者,她要人找的寶物,實際上都由她自己持有。
根本就不會給彆人一點機會。
以上種種,說明人類社會流傳的輝夜姬故事並非空穴來風,存在一定根據。
可現在這位神女本尊偏偏卻說自己從未離開過月宮。
而且觀察她的情緒,神穀覺得她不像是在說謊。
那她的故事到底是怎麼流傳開來的?
難道當初寫《竹取物語》的作者,是隻參考了不知從而得到的月宮神女形象,此外所有的故事經曆都為杜撰?
關於這個問題,看輝夜姬那是一臉懵懂困惑的樣子,肯定是回答不上來的。於是,神穀隻能嘗試詢問其他:“你的族人為什麼要放逐你?”
“因為不潔,月之民無欲無求無垢,居住在月宮上,不可以沾染上任何汙穢,不可以影響這裡的聖潔。而我已經不潔,不能再待在月宮裡了。”
“不潔?”
神穀凝起眼眸,重新打量輝夜姬。
在他看來,這位月宮裡的神姬很正常,身上是正統神明的氣息,也沒有類似於黃泉的汙染存在。
不知道所謂的“不潔”到底是指什麼。
“情感、多餘的念頭、雜亂的想法都是不潔的,會擾亂月宮的純粹和聖潔,隻有地上的人才會有這些。族人說我也有這些東西,和他們不一樣,所以要流放到地上去。”
輝夜姬進一步解釋。
聽了這話,神穀有些不以為然。
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也有情感和諸多想法念頭,所以按照你族人的說法,我也是不潔的?”
“嗯,你是不潔的。”
輝夜姬極其認真,且十分堅定地點了點頭。
神穀川:……
反諷失敗。
我真是多餘問這麼一嘴。
沉默了半秒,神穀用更適合自己體質的詮釋方式,重新理解了一下輝夜姬的話。
其實差不多能懂了,月宮裡所謂的“不潔”,大概就類似於“原本應該擺脫七情六欲的神人卻動了凡念”之類的吧?
“其實見到你以後,我有些明白了……果然我和我的族人不一樣,反而和你比較像,和你們地下的人比較像。如果是我的族人的話,他們是不會像我一樣,花時間在這裡閒聊的。”輝夜姬望著神穀川繼續說道。
“你的族人到底是怎麼樣的?”
“該怎麼講呢?我想想……他們臉上從來不會有什麼表情,講話冷冰冰的,做事也冷冰冰的。不考慮任何不該考慮的事情,永遠都重複做著自己要做的祭禮工作,每一天都一樣。”
“等一下。永遠重複工作,他們不休息嗎?”
神穀川抓住了奇怪的對話重點。
他的眼裡有光。
“休息?在月宮裡,隻有我才會找時間發呆,想些沒用的事情。我的族人們都能做到真正的無欲無求無垢,所以從來不休息呢。”
從來不休息?
還有這種好事!?
神穀川心裡這樣想著,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還有這種事?”
語氣裡還帶上了恰到好處,毫無破綻的輕微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