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的解釋當然很富有哲學的抽象含義,但這顯然是給朱棣能解釋的最清楚的表述了。
換言之,“俺尋思”在心學這座理論大廈裡的作用不是“尋思啥就是啥”,而是“尋思”的這個過程隻要隨著人心的啟動開始,那麼“本心”與“外物”之間就建立了聯係,這也是心證無從破解的原因。
“竟是這般緣故,好!回頭朕親自給大上清宮題塊匾!”
台上高遜誌已然心神失守,張宇初卻得勢不饒人。
往日種種被高遜誌打敗的恩怨浮上心頭,如今有了薑星火這個外掛老爺爺的加持,張宇初隻想長嘯一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道士窮!
“個個人心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
而今指與真頭麵,隻是良知更莫疑。”
張宇初指著已然接近失敗的高遜誌說道:“高遜誌,回頭見心,見心明性,明性知理,理就在心中!且隨我一片光明吧!”
高遜誌當然不會輕易認輸,他咬了咬牙,問道:“汝所言明性知理,明性如何知理?”
張宇初自然早有準備,他清晰無誤地將薑星火交給他的理論背了出來:
“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複理,即心之良知更無障礙,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則意誠,意誠則一片光明。”
如今高遜誌已然是知道自己輸定了,但強撐著一口氣,便是要把這新的心學問個清楚,否則心中念頭委實不夠通達。
“以心格物,如何致知?”
張宇初起身,羽衣飄然,一邊吟詩一邊踱步竟是走出了幾分瀟灑姿態。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吾心光明,人人皆聖!”
高遜誌麵如死灰。
“.為善去惡是格物。”
曹端在台下翻來覆去地念叨著這句話。
雖然是頭一次聽說,但以曹端的悟性,很快就明白了什麼意思。
在張宇初所提出的新的心學概念裡,格物致知更多的是麵對心裡的念頭,格物也就是正念頭,把不正當的念頭弄正當,正其不正以歸於正,所致的知是自己的良知,而良知則是人的道德本能,本來的心是光明純淨的,人的道德會一觸即發,但是會有邪惡的念頭來蒙蔽本心,格物就是使不正歸於正致得良知。
正念頭,就是了解到自己有不善的念頭,知道了,就是知,知道了之後還要正念頭,使其正當,搜索心裡所有不善的念頭,使其合理正當,這裡首先默認了良知是光明的本心,人人都有,所以人人皆可成聖。
“咳咳咳”
高遜誌越咳嗽越厲害,到了最後,竟是大口大口地咳出血來。
曹端顧不上思考,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台去,好在他年輕,又常乾農活,竟是一個人就把高遜誌給抱了起來。
“醫師!快去叫醫師!”
高遜誌口中的鮮血濺在長衫上,此時竟是連著眼淚,一並混著在了一起,大滴大滴的淚水,從他渾濁的眼中流下。
“魯哀公西狩獲麟,聖人曰:吾道窮矣,今日吾不能衛道統,已成罪人矣!”
曹端當然能大略體會到孔子,或者說高遜誌的心情,身為大明理學界最頂級的大儒,捍衛了理學幾十年的道統,如今去被對方開天辟地新論給辯得啞口無言,若是這般也就罷了,關鍵是這番新論,傳出去是要引起劇烈的思想動蕩的!說是在儒家引起海嘯都不誇張!因為“成聖”,這對於儒生來說,是一輩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夢想。
畢竟這條路前後幾千年,也就那麼寥寥幾人走到了儘頭,能被封聖,這個概率實在是太小太小。
可“做聖人”這個美夢,哪個儒生在開蒙的時候沒有想象過呢?就如同拿破侖的那句話,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不想當聖人的儒生不是好儒生。
問題是,從儒生到聖人,有億點點難。
可以這套以人心來證天理的學問,卻告訴了天下儒生,人人皆可成聖!
而且這還不是一句空話!張宇初提出的新論,先是以“本心光明”為基礎,又清晰地提供了格心的步驟,按理說,是個人都能知致則意誠,意誠則一片光明。
那人心抵達一片光明後認為自己是聖人,自己不就真的是“聖人”了?
這是完全可行且邏輯閉環的一套修煉方法論。
這將給大明的理學界帶來塌天大禍!高遜誌被抬到了汪與立旁邊,隻不過汪與立是喝綠豆湯,他是喝中藥湯。
“高公且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我會隻論王霸,不論人心天理的。”
曹端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台上的張宇初,他知道自己已經是最後的希望了。
他不僅要擊敗張宇初,還要擊敗姚廣孝,親眼去詔獄裡看孔希路。
在萬眾矚目中,他登上了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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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鷹衛駐地就在南京城聚寶門正南方的雨花台。
雨花台高約三十餘丈,長七裡有餘,自古便是南京地區登高攬勝之佳地。
而之所以選擇雨花台這片地方作為熱氣球部隊的駐紮地,其實是有說法的。
這裡關鍵的地方就在於,雨花台跟西北的“五丈原原通‘塬’)”等塬地地形類似,乃是一個高出平底的平台狀地形,就仿佛是一個巨大的直升機停機坪一樣,極為有利於熱氣球的起降和回收。
今日飛鷹衛沒有飛行任務,因此熱氣球都停在了用來遮風擋雨的倉庫裡,雨花台用來起降的廣場上一台熱氣球都沒有,當值的飛行員們也都在值房裡聊天打屁。
“明天就休沐了,兄弟們晚上好好去喝一頓。”
“你說今晚能遇到哪家姑娘?”
“還不就那些人?”
“不過聽說新來的長可漂亮了.”
突然,遠處的上山的山道上出現了幾個小黑點,並且迅速朝著他們這邊靠攏。
隨著馬蹄聲傳來,不僅是在當值的飛行員,負責守衛雨花台駐地的軍士們也頓時警惕起來。
拒馬被歸整好,士卒們手持長槍排列了槍陣,後麵的弓箭手也已經拉弓上弦。
領頭的總旗手搭涼棚舉目朝前望去,隻見那幾個人正策馬朝這邊跑過來,距離越來越近,很快他就能看清對方臉上的神情了——
“讓開!曹國公有令!”
來人的語氣顯得格外急切,讓飛鷹衛的軍士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他們這些熱氣球部隊可全都隸屬於飛鷹衛編製,在行政上根本不歸五軍都督府管,是由皇帝直接指揮的,哪家的國公爺按理說都不能插手的,而且曹國公是個什麼鬼?曹國公不是去日本了嗎?飛鷹衛的軍士們心存疑慮,領頭的總旗示意手下人不要輕易動手,然後孤身一人將信將疑地走下台階迎向對方。
“這裡是飛鷹衛,不知曹國公有何命令?”
那名總旗謹慎地盯住眼前這幾名明顯是家丁家將的男子。
卻是薑星火策馬的速度太慢,李景隆直接派曹阿大等人來提前交涉了。
等曹阿大出示了帶有曹國公和國師的印章的手令後,總旗果斷放行。
“搬開拒馬!”
說罷,他又伸手一引,示意曹阿大等人繼續向前走,同時說道:“請隨我來!”
曹阿大點了點頭,然後招呼身旁幾名同伴繼續跟著他策馬進入雨花台駐地。
“什麼事情?”
目前負責管理飛鷹衛的百戶霍飛和副百戶丁小洪都衝了出來,這兩位前兵仗局的工匠,靠著膽大心細敢玩命,如今都已經實現了階層躍遷。
“現在讓所有熱氣球,馬上升空攔截!”
霍飛蹙眉道:“攔截誰?”
曹阿大急切說道:“有人試圖謀反,使用熱氣球衝撞辯經擂台旁的建築物製造大火,想要借此機會製造混亂,從而渾水摸魚!”
“這”
霍飛和丁小洪麵麵相覷。
“怎麼攔截呢?朝哪裡攔截?”
“來不及解釋了,等會兒國師告訴你,快點先準備升空!”
霍飛想了想,既然不是讓他們炸皇宮皇陵,又確實有國師的手令,那沒理由抗命。
“小洪,你讓所有飛行員,現在,立刻,馬上,全體進行升空準備!”
“是!”
決斷已下,丁小洪飛奔過去通知飛行員們。
就在這時,在雨花台上麵高高樹立的觀察哨塔上,一個哨兵正看著下麵發生的變故,卻聽不出清楚。
而另一個哨兵則拿著新配備的望遠鏡,嗯,限量供應給飛行員,地麵就哨兵配了幾個的那種,他觀察雨花台四周的動靜,突然,眼睛猛地睜大。
“哎?快看那兒.好像有東西飄過來!”
另外一人聞言立刻將手中的望遠鏡朝遠處投去,果真如同同伴所言一般,天空中有小黑點從雨花台東南方飄過,並緩緩向著西北方移動。
哨兵直接開始打旗語。
而在山路上鞭策著小灰馬移動的薑星火也看到了這一幕,王斌掏出了望遠鏡。
“看清楚了嗎?有東西朝咱們飛過來了?”
“看清楚了!”
王斌連忙應道:“它飛得挺高的,航向也是朝著西北,應該過一陣子就到雨花台的北方了。”
聽得對方言語篤定,李景隆頓時眉頭緊鎖。
不消多時,看起來飛的慢,實際上速度一點都不慢的小黑點就出現在了目視範圍內。
“快看!那邊!”
地麵上目力好的弓箭手也抬手指向遠處的天空。
眾人循聲望去,赫然看到天邊幾顆小黑點正朝這邊緩慢移動過來,跟剛才相比,已然是肉眼可見了,雖然由於距離較遠,還無法確認對方的身份,但很顯然,對方來者不善。
這時候,飛鷹衛的營房裡響起一陣雜亂而又密集的腳步聲。
士卒們紛紛把熱氣球拖曳出來,飛行員在穿戴防寒的衣服和護具,可是預熱還需要時間。
“國師大人,怎麼辦?”
霍飛和丁小洪也拿不定主意,都望向了剛剛趕來的薑星火。
“現在得沉住氣,先讓熱氣球預熱,然後等飛鷹衛等兵仗局的重型火銃到,容我仔細算算。”
翻身下馬的薑星火,拿著地圖放在小灰馬的鞍韉上,低頭用炭筆正在計算著什麼,他一邊計算,一邊看著遠方小黑點的角度,又伸出手,感知了一下風的方位和速度。
周圍的人,包括李景隆在內,根本就不敢打擾正在陷入思考的薑星火。
不多時,地圖被薑星火重重地勾勒出了幾道痕跡,看著兩條線碰撞在一起,他長舒了一口氣。
“可擊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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