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總結
“你我之間的約定,我已經快履行完了。”
朱高燧擰著眉,眉骨下是深邃的眸子,幾乎快眯成了一條縫,跟虎豹前撲的瞬間一模一樣。
就在剛才,朱高燧告訴了薑星火,和尚那件事的前因後果。
而眼下,很顯然朱高燧的態度已經是明示了。
“鄭和的艦隊正在向滿剌伽馬六甲)駛去,馬尼拉本地商人的船隊,如今第一批已經來到了大明進行正式貿易,相信用不了多久,大明對於馬尼拉的控製力,就會隨著貿易的進行而逐步加深了.到時候,最遲明年夏天以前,你一定能得償所願。”
朱高燧點了點頭,說道:“第三個秘密,我希望國師用不上。”
“我也希望。”
薑星火把朱高燧送出門去,勉強算是打發走了。
朱高燧,是一個能看得長遠,或者說對自己的未來看的比較透徹的人。
但實際上,如果朱高燧成功抽身出局,那麼薑星火的情報來源,無疑會進一步減少.隨著其他情報機構的縮減和砍掉,毫無疑問,錦衣衛將會如同他前世曆史上的永樂朝時期一樣,開始急劇膨脹,而錦衣衛權勢的膨脹,最終會威脅到皇權。
這一點,已經有些膨脹苗頭的紀綱,不知道能不能察覺出來。
從一開始山東書生從龍靖難,到後來成為忠義衛的一員上陣廝殺,再到一步登天成為錦衣衛指揮使,在去年,紀綱麵對情報機構三足鼎立的情況或許還有些顧忌,有些謹小慎微的樣子,但到了現在,其人行事確實開始漸漸放開了起來。
可紀綱就是朱棣的一把刀,就算他看出來了,他跟朱棣又沒有血緣關係,想要像朱高燧一樣抽身出局,何止是難如登天?君不見洪武朝的錦衣衛指揮使,個個都是什麼下場。
薑星火搖了搖頭,把這些思考拋之腦後。
坐在房間裡,看著自己辦公室中簡單的擺設,薑星火陷入了沉思。
還擔心彆人乾什麼?有這時間,不如先擔心一下自己。
現在他被朱棣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就像是一個躲在幕布後麵的演員,倏忽間大幕驟然扯開,刺眼的聚光燈,台下觀眾緊盯著的目光,都會讓人壓力倍增。
而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幕獨角戲。
沒有搭檔,沒有提示,全靠自己。
這是薑星火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場景,如果說心裡沒有半點緊張,那肯定是騙人的。
但好在,一切都沒有倒向太過糟糕的方向,事情的軌跡基本都在控製之中。
“吾非相乃攝也。”
薑星火咀嚼著這句話,輕輕一吹,一口氣吹滅了燭火,走出了已經基本沒人了的衙門。
在警惕的甲士護衛下,薑星火回到了家裡。
這些曾經作為親衛,跟朱高煦南征北戰的侍從,薑星火這一年多的時間以來,用起來非常放心,哪怕是處於和平的環境中,但隻要有外出護衛任務,這些甲士幾乎都是時刻保持警惕的狀態。….
薑星火下了馬車,眼前三間五架的大門緊閉著,金漆獸麵錫環上掛著冰碴子,一抬頭,府邸覆黑板瓦,屋脊上吻獸落著雪,金漆黑飾的門窗杇柱卻倍顯低調中的奢華,門匾上“榮國公府”四個大字擦的鋥亮。
好吧,說是他的家,其實是老和尚的家更恰當一點。
這種頂級豪宅雖然不能僭越用重簷頂或者廡殿頂、歇山頂這些宮殿專屬的樣式,但即便是懸山頂和硬山頂,也足夠令普通人感受到巨大的階層差距了。
一眾甲士擁簇著薑星火走過前廳,方才見到人影。
這裡麵其實有個說法,那就是跟地方的衙門一樣,公侯伯的府邸,前、中、後三廳或者說三堂,原則上規定都是辦公用的,三廳以後才是私宅,就像是縣令在前頭縣衙辦公,回後頭居住一樣。
但實際生活中,基本沒有按規矩這麼用的,最多是前廳負責接待客人,中廳正式點舉辦一些聚會和儀式用,到了後廳,就跟私宅相同了。
榮國公府更是簡陋.不,簡樸一些,所以甲士們到了中廳也就散了,周圍有他們居住的地方,後宅輪值的人自有班表。
“老和尚呢?”
“榮國公在廟裡燒香。”
聞言,薑星火微微一怔。
老和尚自從還俗以後,已經很久沒燒香了。
按老朱規定的宅邸製度,公爵府邸前廳七間、兩廈,九架;中廳七間,九架;後廳七間,七架;家廟三間,五架所謂廟裡燒香,當然是在家廟裡,這裡供奉著姚廣孝的祖輩。
薑星火來到家廟,裡麵果然煙霧繚繞,這煙氣吸進了鼻子裡跟吸二手煙不同,絲毫不感覺嗆人,反而是有種能讓人心緒寧靜的感覺。
他推開門,裡麵的陳設也極為簡單,除了家廟必備的東西,隻有一張木質小案幾和幾個蒲團擺放著。
姚廣孝的直係親屬,除了一個跟他斷絕來往的姐姐以外,就再也沒有了,他也不是看重宗族的人,至於父祖,留給他的記憶更是遙遠。
所以,在家廟裡看到佛龕,薑星火一點都不意外。
還俗隻是老和尚為了參與朝政所必須做的事情,因為僧人是無法擔任朝廷除了僧道管理以外的行政職務的,但即便如今老和尚有了新的信仰,過去數十年養成的習慣,還是很難改變的。
老和尚身材瘦削,一襲黑色衣袍,雙手合十,正閉目念誦佛號。
聽到聲響,姚廣孝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他:“薑聖。”
“今天的事情,你都聽說了嗎?”薑星火問道。
“聽說了。”
姚廣孝起身,伸出手道:“先坐下再說吧。”
家廟是三間的,兩人來到外麵一間的偏屋,薑星火隨意找了個座位坐下。
“怎麼了?”
麵對老和尚,薑星火坦誠道:“我心裡不安穩。”
薑星火拿起茶壺,壺裡是之前老和尚倒的熱水,如今已經涼了。….
他給自己斟滿水,又給老和尚倒了一杯,道:“隻能跟伱說了。”
月影朦朧,映在屋外的積雪上,泛著微弱白光,刹那間竟是像極了天空上的雲。
“說說吧,總憋在心裡不好。”
姚廣孝淡笑著,端起杯子抿了口涼水,隨後將杯子輕輕擱在桌上,雙眸望著他:“害怕?”
薑星火沉默片刻後道:“不是。”
姚廣孝挑眉,示意他繼續。
薑星火猶豫許久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老和尚,你說,我這次是不是真成了過河卒?”
“你覺得呢?”姚廣孝反問。
薑星火頓時語塞,如果可以選擇,他肯定也希望不這麼快地走到台前來,因為他的力量,相比於整個廟堂,還太過單薄但他更加知道,這並不現實,如果連他都辦不成這件事,他還指望誰去辦?而且,這畢竟是皇帝下旨,他若是推諉不前,不僅會害了跟隨他的人,甚至可能毀掉整個變法。
思索良久後,薑星火深吸口氣,認真凝視著姚廣孝,道:“過河就不回頭了,可這前路,怎麼走?”
事實上,皇帝可以隱居深宮,皇子可以閉門思過,但他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告病躲在家裡了。
姚廣孝搖了搖頭,隻道:“我也不知道。”
“你隻是沒做好心理上的準備,但命運就是這樣,機會來了,無論怎麼都得把握住。”姚廣孝平靜地說道,他的眼神透露著睿智與沉穩的味道,哪怕此刻麵容滿是疲倦。
“走一步看一步吧,朱高熾也是我的弟子,曾經在靖難的時候,一起共事了四年,可如今漸行漸遠,又能如何呢?你看不透的未來,我也看不透,或者說,薑聖你能看到很遠後的未來,可眼下,對你、對我,都是一團迷霧,隻能伸出手來,踽踽獨行.諸線交纏,早就成了一團亂麻的死局,解不開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執迷於此呢。”
薑星火皺起了眉頭,沉聲道:“你也覺得這是死局?”
姚廣孝點頭。薑星火歎了口氣,道:“我明白了.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既然決定了,便會做到底,況且這樁事我也不願退縮。”
“不論如何都是避不開的,關關難過,關關都得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