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內寂靜得落針可聞。
門外呼呼風聲卷動。
源賴朝僵立在供台上,腳下打翻的禦神酒凝結成冰,與他的鞋子連在一起。
他渾身結滿霜花,在逐漸爆發開的恐怖詭韻席卷下,隻敢轉動眼珠,努力查看周圍的情景——源賴朝看到倒在門口的堂兄。
堂兄源賴經屍體破爛,
一根根冰錐穿透其軀體,
渾身血液的凍結,更叫其身體僵硬,上半身硬挺了起來,朝向源賴朝,用長出冰錐的眼眶對著源賴朝,
下半身則被凍結在地板上,腰椎從中間徹底折斷!
咕嚕……
源賴朝吞了一口口水。
他保持著被霜花覆蓋的姿勢,一動不敢動。
未曾想到——酒吞童子被剝去神衣以後,竟然恐怖到了這種程度,它的狀態還隻是在逐漸複蘇,未有完全複蘇,就在離開神殿之際,隨身散發的氣息將源賴朝這個鬼武士封凍,
那縷縷恐怖詭韻穿過源賴經賴以護身的‘半函鬼甲’,直接將源賴經周身血液凍結。
令其當場橫死!
而這一切情況,原本可以避免的!
蘇醒狀態的‘童子切’,哪怕隻可以斬出兩刀,就能削弱酒吞童子的力量,將它驅離神社周遭——源賴朝兄弟二人可以幸免於難!
但是,‘童子切’隻斬出了一刀,正好斬破束縛酒吞童子的神衣,這把‘無上級太刀’的力量就徹底消散乾淨!
怎麼會如此?
為何會如此?
源賴朝凝視著手中的太刀。
這把被寄予厚望的‘無上級太刀’,刀身上亦結滿了霜花。
寒意不斷往刀劍深處侵蝕。
在源賴朝目光注視下,被恐怖詭韻侵蝕入內在紋理的無上級刀劍上,忽然傳出‘哢哢哢’的輕響——細密的裂紋從刀身正中生出,而後不斷往兩邊擴張。
裂痕連成一線,
無上級太刀,從刀身中間折斷!
當——當當!
半截刀身掉落供台,又沿著被冷凍的酒液倏忽滑下,掉在地上。
“井上燭照……”
源賴朝喃喃低語。
“井上燭照!井上燭照!井上燭照!”
低語變作低吼——源賴朝的雙目一片血紅,滿臉猙獰之色!
席卷四下的恐怖詭韻緩緩消褪,他身軀奮力扭動,掙脫封凍體表的霜花,發狂似地嘯叫起來:“井上燭照,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你!井上燭照!!!”
僅剩半截的刀身依然鋒利,將供台上的供品都砸了個稀巴爛!
源賴朝發泄了一陣,將殘刃收回刀鞘。
轉身走到大殿門口,看著源賴經被冰錐刺穿的眼眶,看著其屍身下猩紅的血冰,他嘴唇囁嚅著,低低地喚了一聲:“兄長……”
哪怕他要從堂兄手中奪走源氏家主的權力,
他也未曾想過要殺死這個兄長。
兄長沒有才能,怯懦軟弱,但卻寬仁溫厚——在源賴朝流放伊豆最艱難的時候,還是這個堂兄為他引薦了伊豆的國守,讓他有溫暖的屋室居住,讓他每天都能吃到豐足的食物!
現在這個堂兄也死掉了。
從此後,
源氏隻有源賴朝一人!
莫大的孤獨淹沒了他的心神!
他抬手在源賴經麵龐上停了停,卻又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沒有意義——兄長的眼眶都被冰錐刺穿了,又如何能死而瞑目呢?
源賴朝抽出隨身脅差,割斷衣袍的下擺,蓋在源賴經的臉孔上。
“安息吧,
兄長。
源氏的仇敵,都要為他們今日對源氏所做之事,一一付出代價!
我若不能複仇,我的子子孫孫,亦將發奮不息,百代複仇,殺儘敵人!”
源賴朝腦海裡浮現那個高大魁偉的武士身影,
熊熊的怒火將他淹沒。
他走出殿門,來到酒吞童子曾停留的位置。
在那個位置,有一團混合著血肉、骨茬的破碎衣物。
那團灰黑夾雜血絲的物什,讓源賴朝心頭一涼。
自酒吞童子離開神殿以後,他內心就被濃重的不祥之感淹沒了,此下看到那團灰黑物什,源賴朝心頭更覺寒冷。
連胸膛裡沸騰的怒火,都被這寒意凍結了!
難道——今天竟會成為我光源氏徹底淪亡之日嗎?!
源家的鬼武士,也要被酒吞童子吃光殺絕?!
源賴朝飛奔起來,穿過結冰的靜湖,穿過那片深林,沿著記憶中的路徑,爬上了源氏武士聚集的高崗——此間空無一人。
周圍沒有任何源氏人留下的標記與信號。
他在周圍尋找起來。
於那些還有詭韻殘留的枯林裡、荒山中,他找到了一團團被破爛衣物包裹的血肉骨茬……
那是被酒吞童子咀嚼後吐出的——源氏武士!
尋遍周遭林木,
源賴朝找到了一百二十六團血肉骨茬。
正對應源氏剩下的十二鬼武士,一百一十三武士,以及‘土禦門晴明’陰陽師。
土禦門晴明的錦服狩衣,甚至未被酒吞童子完全嚼爛,
還能拚湊出完整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