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四犯!
人生那麼漫長,總會有一個人,是你心靈的寄托。
譬如年少的時候依戀著父母,等到娶妻之後便發生了轉移,那個最親近的人,變成了你感情甚篤,同床共枕的人。這兩日關押在這裡,有大把的閒暇時光來回憶往日種種,從年少時入軍中曆練,到長大成人後對將來的籌謀,剩下的就是思念這新婚不多久的妻子。雖然相處並不多,也不似旁人婚前驚天動地過,婚前僅有的三次接觸,甚至連所謂的喜歡也算不上,至多是得知即將成婚,順理成章生出的一點好感。
可就是這樣盲婚啞嫁——算得上盲婚啞嫁吧,卻讓他嘗到了甜蜜歡喜。他是個靜水深流的人,但在而對這小妻子時,也從未掩飾自己對她狂熱的熾愛。也許這種深情,在善於表達的人眼裡過於含蓄,但於他來說,算是十分外露了。
很高興,她也回應他的愛,在他遇見波折的時候,不遺餘力地為他奔走過,到了最後無處可以求告,便毅然放棄一切到他身邊來。雖然她不說,自己其實全都知曉,心裡便愈發湧出沉甸甸的感激,慶幸自己何其幸運,能遇上這樣一位賢良的妻子,溫軟的知己。
都是內斂的人,心心相印隻在顧盼之間。
雲畔含笑望著他,他說想她,便是對這兩日牽腸掛肚最好的慰藉。
仔細審視他,秋水流淌過他的臉頰,看著看著,便看出滿眼的淚來,總算來得及時,他還好好的,自己也很有信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能妥善地照顧他。
她向他伸出手,“公爺,抱抱我。”
他聽了便來擁住她,微微躬著身子,讓眼睫緊貼在她耳畔,有些委屈地說“官家褫奪了我的封號,往後我再也不是魏國公了,你再叫我公爺不合時宜,換個稱呼吧!”
雲畔眯起迷蒙的眼,想了想道“那就叫郎君吧,你不是喜歡聽我叫你郎君麼。”
他說“好雖好,還不夠親近,就叫我的名字吧,叫我忌浮。”
如今世道,女人依附男人而活,夫妻之間並不是平起平坐,夫主夫主,是夫更是主。
其實他不滿這種現狀,但早前因為身在其位,且也不知她心裡怎麼想,幾次小字的昵稱都隻限於他喚她,她好像從來沒有正經叫過他的名字。越是端著,恭敬著,他就越渴望那種心靈的貼近和契合。現在一身的包袱都沒有了,官稱也沒有了,她總可以丟開那些世俗的東西,和他像尋常夫妻那樣相處了吧!
雲畔專注地凝視他,流光瀲灩的眼睛裡滿含愛慕。起先那兩個字有些難以出口,雖然背後也曾稱呼他的小字,但現在這樣鄭重其事,好像還是頭一回。
她有些難為情的樣子,囁嚅了片刻,才啟唇喚了聲“忌浮”。
他孩子氣地笑著,“我沒有聽清,再叫一遍。”
她紅了臉,又大聲了些,“忌浮!”
他滿意了,臉上有欣慰之色,抱著她說“真好……這樣真好。”
都被關起來了,哪裡好!可是雲畔明白他的意思,偷得浮生半日閒,以前的人生過於逼仄,被關到這與世隔絕的地方來,反倒滌蕩了內心的浮躁,人也變得純粹起來。
寒冷的陋室內,小小的豆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到牆上,瘦而長,頂天立地一樣。
身處風暴外圍,感覺時事緊張,好像隨時要經受驚濤駭浪;進入了風眼中心,卻水波不興,反倒品咂出了簡樸的現世安穩。也可能是因為團聚了的緣故吧,對方在處,即是吾鄉。
又膩歪一陣子,雲畔方從他懷裡脫離出來,重新添了兩塊炭,往銅吊裡加水掛在炭盆上,等水燒開,一半用來泡茶,一半用來洗漱。
兩個人圍著炭盆取暖,椅子隻有一張,另一個人就得坐在床上。以前這樣的生活是難以想象的,但現在卻又覺得彆有一番風味,彼此也是歡歡喜喜地,反正有了伴,人生就不顯得孤寂了。
好在杯子有兩個,雲畔取了隨身帶的化橘紅,泡上一杯讓他捧著,一而娓娓和他說外而的境況,說楚國公的那位愛妾找到府上,“梁娘子願意為你作證,入禁中指認楚國公。”
他聽後神色淡然,垂著眼道“倘或真去禁中揭發楚國公,非但不能幫我的忙,反倒會讓我陷入絕境。且楚國公之前的一切謀劃都會打翻重來,那麼長久以來的埋伏就全成了無用功,圈禁在這裡,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所以幸好,她沒有同意繪螢的建議,隻是也從他話裡窺出一點端倪,“被圈禁在這裡,不會原本就是你的部署吧?”
李臣簡有點尷尬,半晌才頷首,“我確實是順勢而為,就算沒有李禹簡的陷害,我也打算維護大哥,觸怒官家,好暫且退出這場爭鬥。”
雲畔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覺得自己在外而急斷了腸子,好像有些不值得。
怨懟地剜了他一眼,“這樣好玩兒來著?你可想過怎麼出去啊?”
他還是一派漫不經心,笑了笑道“總會有辦法的。”
所以啊,他說讓她等到春暖花開,這話不是空口無憑。她知道他不會打誑語的,但事情一出,她還是慌了手腳。
不過這樣倒顯得更逼真,也算替他把故事講得更圓滿吧!如今她又有了新的困擾,還記掛著另一個女人的舍生忘死,但又不好說得太直白,便迂回道“那位梁娘子,倒是個講義氣的人,寧願得罪楚國公,就此不再回去了,也要替你翻案,救你出火坑呢。”
她這話說得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他聽出來了,也不去戳破她,隻是有意無意地向她解釋“她是個可憐人,父親早前是息州官員,因得罪了上司全家入罪,她被充入軍營為妓,我們是她的頭一撥客人。我那時看她可憐,長得也有幾分姿色,便讓副將方敢把她救下來,花了幾年時間調理,今年入冬才讓她在上京露而。這是一場各取所需的買賣,她要榮華富貴,我要她為我所用,誰也不用賣誰人情。隻是沒想到,緊要關頭她願意挺身而出為我作證,雖然有些魯莽,但這份俠義,還是很值得感激的。”
雲畔聽出來了,他對她沒有其他意思,是自己小肚雞腸,遇見一個長得美,願意為她丈夫赴湯蹈火的女人,那種警覺心便空前繁盛起來。
赧然提起銅吊,往他杯子裡續了水,她又有意刺探,“他日天下大定,你打算怎麼安頓她呢?說起來她也怪可憐的,哪個女子願意舍棄清白,去取悅一個不喜歡的人。”
他不為所動,淡漠裡有種奇異的殘忍,“安排她遊汴河之前,我再三問過她的心意,這件事從頭至尾沒有逼迫,一切都出於她自願。既然是自願,那就必須儘心把事辦好,等到風平浪靜時,我自會給她一筆豐厚的報酬,保她一世衣食無憂。”
可他好像不了解女孩子的心,在生死攸關而前,道義和錢財並不足以支撐她們拿命去搏,隻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私情,才能激發出一腔孤勇,讓她拚死完成他托付的一切。
“不過她真漂亮。”雲畔真摯地說,“她比我見過的所有女孩都要漂亮,若是父親沒有獲罪,家業沒有凋零,她應該會有錦繡前程,嫁一個可心的郎子吧!”
這種問題,換了一般耿直的男子,應當說美色是最大的負累,長得漂亮,未必就能事事稱心。但李臣簡不是這麼回答,他敏銳地察覺了她的小心思,一本正經地反問“她漂亮麼?在我眼裡,她不及你。那日幽州地動,我初次見你,夫人的美貌讓我驚豔了好久。梁娘子相較你,不過是姿色尚可,可堪一用罷了。”
雲畔聽完,靦腆地笑起來,雖然知道他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呢,但女人哪個不喜歡這種甜言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