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眼角跳了跳,心裡罵了句“你大爺的”,強忍著心塞縮回了端著茶杯的手,掀開杯蓋送到自己嘴邊,小心地鼓起腮幫子開始不停地吹散杯口冒出的熱氣。一下又一下的,直到臉頰都酸了才將茶杯重新遞給了姬潯。
提督大人接過熱茶來,低頭噙了一口,見溫度剛好,終於稍稍露出了愜意的神色,悠然地喝著茶。餘光掃到靜靜站在岸幾前的沈莙,勾起唇角來和善地問道:
“會算賬嗎?”
沈莙被姬潯那春風似的笑容弄得渾身一顫,哆嗦道:
“這個……這個……剛進宮時在掖庭學過一陣兒……”
姬潯一聽,臉上笑意更甚,伸手將桌上一遝厚厚的文書往前推了推,拉長了聲音道:
“既如此,你將名冊搬到岸上來,再將這一遝賬目都比對清算了。”
他的話音還沒落,沈莙一張笑臉就完全垮了下來,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不肯動。姬潯嘴角一抿,眼中流雪一般的寒光乍然顯現,沉聲問道:
“怎麼?你不願意?”
沈莙被他威脅的表情和上揚的尾音嚇住了,身體比大腦要先明白利害關係,行雲流水似地抱起了地上的名冊摞在桌上,
“願意願意,奴婢方才是怕自己算賬學得不精,給大人添麻煩。”
末了又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大人,西廠難道沒有賬房先生嗎?”
姬潯冷哼一聲,將背靠在椅背上,輕飄飄地掃了沈莙一眼,
“西廠自然有賬房,不過因著賬房裡辦事不力,本座前幾日將他們依次罰了一遍,此時西廠已經沒有起得來身的賬房了。”
沈莙一聽,冷汗頓時就下來了,正想找個什麼法子脫身,卻見姬潯神色淡淡地指了指岸幾旁的矮桌,
“自己把東西搬過去,紙筆都在櫃子裡頭。”
這騎虎難下的勢頭逼得沈莙臉都青了,欲哭無淚地在姬潯涼颼颼的眼神下開始搬賬本,那摞起來的一整遝壓得沈莙胸口發悶,正想要去後頭找紙筆的時候卻聽姬潯輕聲喚了一句“等等”。
沈莙疑惑地轉過頭去,隻見他端著一張似笑非笑的俊美臉龐,伸手指了指桌上另一遝摞得更高的文書開口道:
“這些也是,一並搬過去吧。”
沈莙瞪大了眼睛,此時的心情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她呆呆傻傻的樣子取悅了煩悶了一天的姬潯,他緩緩曲起左手,用指節敲擊著桌麵,催促沈莙趕緊動作。
矮桌窄小的桌麵放不下這麼多東西,沈莙不得不將賬本堆在地上,桌麵隻留了紙筆和正在清算的賬冊。屋子裡除了姬潯坐得那張大靠背椅,其餘連個小墩都找不著,最終沈莙隻得盤腿坐在了厚厚的絨毯上,高度竟也剛剛好。
姬潯一下少了一件最繁雜費時的工作,心情也不似剛才那般煩躁了,他抬頭看了一眼窩在一旁奮筆疾書的沈莙,歇了半刻才繼續執筆批閱著手裡的文書。
無論是在內宅還是在□□,清算賬目永遠是最瑣碎耗時的活計,賬本這個東西馬虎不得,小小差錯都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一般手腳不伶俐的人半天也對不完一本。沈莙記性奇佳,看東西快,記得也準,按理說算賬對賬這樣的事由她來做是又快又準事半功倍。可是賬本這個東西呢,又最能叫人瞧出貓膩來,什麼貪私人情都在賬冊裡一目了然,因此在宮裡也沒有人敢將這東西交給她去清算,說起來她倒是歪打正著地憑此躲了不少懶。
如今被姬潯這個煞星逮著做了苦力,沈莙一方麵是欲哭無淚,另一方麵也怕自己從中發現些什麼西廠的秘密而被姬潯滅了口,因此一直膽戰心驚的。
容弼進到裡頭的時候明顯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早前還很是煩悶的姬大人此時正心情頗佳地在文書上勾勾畫畫,時不時喝一口熱茶,整個人看起來愜意極了。而另一邊則是窩在矮桌前‘辛勤勞作’的沈莙,腳邊的兩遝賬冊有一遝已經少了一半,可是剩下的數量依舊驚人,不同於姬潯的自在輕鬆,她的表情像是即刻就要哭出來一樣難看,不住地伸手揉著酸麻的手臂,一點也沒閒心去留意屋裡進了什麼人。
容弼驚疑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直到被姬潯的眼神一刺才匆忙收回了落在沈莙身上的視線,彎膝行了個禮才開口道:
“大人,安排在上陽宮和宮的眼線前來複命。”
姬潯“嗯”了一聲,放下筆吩咐道:
“叫她們進來。”
容弼得了令,臨走時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頭也不抬的沈莙才轉身出去了。
沈莙今日還隻用過早點,此時已經快到晌午,整個人又餓又累,被這些堆積成小山的賬本弄得頭昏腦脹。等她實在撐不住了打算放下筆來歇會兒的時候才發現屋裡除了她和姬潯不知什麼時候又多了兩個小宮人,其中較年輕的那個沈莙再熟悉不過,正是許久不見的忍冬。
沈莙是才看見屋裡進了人,絲毫不知方才忍冬和另一個宮人進門看見她時的驚訝。姬潯和她們說了幾句話之後,劈手將一本秀女的名冊甩到地上跪著的兩人跟前,聲音平靜地吩咐道:
“知會慧妃和莊妃,新進秀女中著重抬舉這一個,務必讓她在新人裡一枝獨秀。”
沈莙一時好奇這個即將要發達的貴女是誰,可是隔得有些遠,她又不敢明目張膽地看,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忍冬和另一個宮人接過名冊應了聲是,起身從裡間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