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高不見章台路!
容弼看到沈莙的時候正在西廠院子裡來回巡視,老遠就看到一個女侍打扮的少女抱著一遝文書站在岔口不知所措。他心裡略微思量了一番,最終還是一撩衣擺,幾步輕點飛身落在了沈莙前頭。
沈莙正是著急,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身影,嚇得她把手裡的名冊一拋,整個人都往後仰去。容弼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手裡的冊子,皺著眉頭看著後退幾步的沈莙,開口問道:
“怎麼是你?”
沈莙驚魂未定,好容易穩住心緒定睛一看,居然又是個熟人。
“你怎麼沒聲沒響的就到了我前麵,嚇我一跳!”
容弼一邊聽沈莙抱怨,一邊看她伸手將自己手裡的文書搬了回去,皺著的眉頭放鬆了些,依舊開口問道:
“好端端的,你到西廠來乾什麼?”
沈莙一聽這話就又擺出猙獰的臉色來,沉聲罵了小雲子幾句才衝著容弼比了比懷裡抱著的名冊,哀怨道:
“這是今年年初參選的秀女名冊,‘雲總管’差我送來西廠交給大人。”
容弼聽她說明來意,即刻就想起了昨日裡小雲子被姬潯一頓臭罵的原因,再一想姬潯今日的心情狀況,心知沈莙是被小雲子坑了,看她的神情也變得古怪了起來。
“督主現在琈章樓辦公,你往前頭走,在假山處拐一個彎就到了。”
沈莙不疑有他,向容弼道過謝之後便撐著發酸的手臂往前去了。
琈章樓比之前沈莙到的毓暮樓要好找多了,有了容弼的指路,沈莙幾乎是毫不費力就到了掛著大大牌匾的三層小樓。
樓前有兩個守門的番役,不知為何表情十分忐忑。沈莙到時正是換班的時間,隻見那兩個番役把手裡的繡春刀一放,逃命似地迅速撤遠了,於是後來接班的兩個番役便更加忐忑不安地在門口站成一尊石雕。
沈莙疑惑地皺皺眉,深吸一口氣,手裡攢著那塊對牌便往門口走去。外頭站著的一個較年輕的番役匆匆掃了一眼她手上的對牌便對她揮了揮手,用一種‘自求多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沈莙一番才伸手替她推開了門。
沈莙也是被他們弄得挺鬱悶的,心道怎麼西廠的人一個個都神神叨叨的。
琈章樓裡燒著地龍,沈莙一進到裡頭就被熱氣熏得有種想即刻脫了披風的衝動,名冊的高度很好地阻擋了她的視線,在木門被外頭的番役掩上之後沈莙才搖搖晃晃地往樓上去了。
二樓悶熱的感覺稍緩,沈莙模模糊糊地聽著裡麵似有響動,也就沒有多想地進到了裡間。手上的重量不容她東張西望,進門之後她便直接抱著名冊跪在厚厚的絨毯上行了個宮禮。
“大人,這是內務府整理出的秀女名冊,請大人過目。”
沈莙說完這話就一直老實跪著等著姬潯的回應,可是她左等右等,上方隻有悉悉簌簌的紙張翻動的聲音,壓根沒人搭理自己。著急之下她不得不輕手輕腳地將名冊摞在地上,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抬頭打量。
這不看還好,一看竟叫她有些呆愣地開了嘴。在沈莙心裡,一直把姬潯當成一個隻會殺伐絕斷玩弄人心的權臣,端的是倨傲狠毒,深不可測。從前見他時要麼是陰狠無常要麼是愜意享樂,以至於沈莙完全忽略了作為兩廠提督,每日都有大把的文書工作需要他處理。
眼前景象無疑是難得一見的,裡間擺設不似毓暮樓一般綺麗,但也是十分雅致。姬潯坐在岸幾前,依舊赤足踩在白色的絨毯上,桌上堆滿了各類文書奏章,擺不下的甚至都蔓延到了地上。屋內的熱氣加上繁雜的工作使這位平日裡暴佞恣睢的‘九千歲’煩躁異常,頭發散著,身著單衣,不修邊幅地伏在岸前。他的眉頭緊皺著,一臉不耐煩地翻動著奏本,動作粗魯而急躁。
屋內本就燥熱,再加上姬潯心裡煩悶,於是他便伸手扯開了身上那件白色單衣的領子,露出一片略顯蒼白的脖頸和形狀優美的鎖骨,看得沈莙即刻就漲紅了臉。
姬潯不開口,沈莙既不好起身也不敢在他心情糟糕的時候發出響動來找虐,一時間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姬潯在隨手摔下一本奏章之後終於騰出了片刻空檔,眯起眼來掃了一眼跪在地上局促著的沈莙,不耐煩道:
“怎麼是你送來?小雲子呢?”
沈莙聰明地沒在這時候顯現自己的傲骨,放柔了聲音,略帶討好地答道:
“回大人,雲總管說他在內務府還有差事要處理,因此遣奴婢將秀女名冊送來。”
隻要是沈莙心存討好,那麼她就會變得十分乖巧柔順,眼下她害怕自己被姬潯的火氣波及,愈發討人喜歡,軟糯的聲音和清泉一般的雙眸在某種程度上也確實緩解了姬潯心裡的煩躁不耐。他停下手裡的事之後才覺得自己被屋子裡的暖流悶得有些口乾舌燥,伸手去提桌前的茶壺卻發現茶壺早就空了,火氣一上來臉色立馬就變得很嚇人。
沈莙一直仔細盯著姬潯的一舉一動好確定自己什麼時候該求饒,什麼時候該逃命。此時見他臉色一沉就知道大事不妙,不等姬潯開口罵人就一骨碌地從地上爬起來,搶過他手裡的紫砂小壺,笑得一臉諂媚,
“那邊燒的熱水滾了,奴婢這就替大人添茶。”
眼看著姬潯的表情略微緩和了些,沈莙一麵心裡誇讚了一番自己的察言觀色,一麵邁小快步跑到角落裡燒著水的小火爐旁。先是將火堵上以免燃儘,然後才換上新的茶葉來仔細地將滾水灌入茶壺,等了一會兒之後又拿起茶杯來倒了一杯熱茶送到姬潯跟前。除了略為狗腿,動作也算伶俐。
“大人喝茶,這是滾水,小心燙。”
姬潯用手背稍稍探了探杯身,挑著眉不耐煩道:
“既然燙那就吹涼,呆站在這裡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