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_童年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3節(1 / 2)

童年!

我身體好了以後,慢慢地看出來,茨岡在我們這個大家庭中的地位頗為特殊。

姥爺罵他不如罵兩個舅舅多,在私下裡,姥爺還常常誇他

“伊凡是個好手,這小子有出息!”

兩個舅舅對他算和善,從來不像對格裡高裡那樣,搞什麼惡作劇。

對格裡高裡的惡作劇幾乎每天都要搞一次。有時是用火把他的剪子燒燙,有時則是在他的椅子上安一個頭兒朝上的釘子,或者把兩種顏色不同的布料放在這個幾乎成了瞎子的老工匠的手邊,等他縫成了不同顏色的布匹,就會遭到姥爺的痛罵

有一回,他在廚房的吊床上睡午覺,不知道是哪個壞蛋,在他臉上塗滿了紅顏料。

這種顏很難洗下去,好長一段時間,格裡高裡就有了這麼一張好笑又可怕的臉。

這幫人折磨他的花樣層出不窮,格裡高裡似乎一點也不當回事兒,什麼話也不說。

他在拿剪子、頂針兒、鉗子、熨鬥之類的東西之前,總要先在手上吐上唾沫,試探著拿。

這已形成了習慣。在拿刀叉吃飯以前,他也會把指頭弄濕,孩子們看見了大笑不止。

挨了燙,他的臉立刻就會扭曲出很多皺紋來,眉毛高高抬起,直至消失於光禿禿的頭頂之上。

我不記得姥爺對他兒子們的惡作劇的態度了,每次,姥姥都會揮起拳頭喊他們

“臭不要臉的魔鬼!”

不過,舅舅們在私下裡還是常常咒罵茨岡,說他這兒不好、那兒不好,是個小偷,是個懶漢。

我問姥姥,這是怎麼回事兒。

她耐心地給我解釋

“這你就不知道了,他們將來要分家自己開染坊,都想要凡紐希加,所以嘛,他們倆僦都在對方麵前嗎他!

“說他不會乾活!是個笨蛋。”

“他們怕跟你姥爺一起開另一家染坊,那對你的舅舅們十分不利。”

“他們的那點陰謀詭計早就讓你姥爺看出來了。他故意給他們倆說,‘啊,我要給伊凡買一個免役征,我太需要他了,他不用去當兵了!’”

“這下可把你的舅舅們氣得不輕!”

姥姥說到這兒,無聲地笑了。

我現在又和姥姥坐在一起了,像坐輪船來的時候一樣,她每天臨睡以前都來給我講故事,講她自己像故事一樣的生活。

很有意思,提到分家之類的事時,姥姥完全是以一個外人的口氣說的,仿佛她離這一切十分遙遠。

她講到茨岡,我才知道他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有一年的春天,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夜裡,從門口撿到的。

“唉,他都凍僵了,用一塊破圍裙裹著!”

“是誰扔的?為什麼要扔了他?”

“他媽媽沒有奶水,聽說哪一家剛生了孩子就夭亡了,她就把自己的孩子放到這兒來了。”

一陣沉默。

“唉,親愛的阿遼沙,都是因為窮啊!”

“當然,社會上還有一種規矩,沒出嫁的姑娘是不準養孩子的!”

你姥爺想把凡紐希加送到警察局去我攔住了他,自己養吧,這是上帝的意思。

“我生了18個孩子,都活著的話能站滿一條街!”

“我14歲結婚,15歲開始生孩子,可上帝看中了我的孩子,都拿去當天使了!

我又心疼又高興!”

她眼裡淚光一閃,卻低聲笑了起來。

她坐在床沿上,黑發披身,身高體大,毛發蓬鬆,特彆像前一陣子一個大胡子牽到院子裡的大熊。

“好孩子都讓上帝給拿走了,剩下的都是壞的!”

“我喜歡小東西,伊凡卡就這樣留下了,洗禮以後,他越長越水靈!”

“開始,我叫他’甲殼蟲‘,因為他滿屋子爬的那個樣子太像個甲殼蟲了!”

“你可以放心地去愛他,他是個純潔的人!

伊凡常常有驚人之舉,我越來越愛他了。

每逢周六,姥爺都要懲罰一下本周以來兒犯過錯誤的孩子,然後他就去做晚禱了!

廚房就成了我們的天地。

茨岡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幾隻黑色的蟑螂。他又用紙作了一套馬臉,剪了一個雪橇,啊,太棒了!

四匹黑馬拉著雪橇在黃色的桌麵上奔馳起來,伊凡用一根小棍趕著它們,大叫

“哈,趕著車去請大主教嘍!”

他又剪了一片紙貼在了一個蟑螂身上,趕著去追雪橇

“它們忘了帶口袋,這是個和尚,還追呢!”

他又用一條線係住了一隻蟑螂的腿,這隻蟑螂一邊爬,頭一邊不斷地點地,伊凡大笑

“助祭從灑館裡出來要去做晚禱了!”

他還有一隻小老鼠,把它藏在懷裡,嘴對嘴地喂它糖、接吻,他十分自信地說

“老鼠是非常聰明的動物,家神就特彆喜歡它!”

“誰養了小老鼠,家神爺爺也就會喜歡誰!”

伊凡還會用紙牌或銅錢變戲法,而且變戲法的時候,他比哪個孩子都叫喊得厲害,和我們沒什麼區彆。

有一回玩牌,他一連當了幾次“大傻瓜”,可把他氣壞了,噘了,他們肯定在桌子底下換牌了!

“哼,騙人的把戲誰不會!”

他那年19歲,可比我們4個人的年齡加起來還要大。

每逢節日之夜,茨岡更是個活躍人物。

一般來說,這個時候姥爺和米哈伊爾舅舅都會出門去作客。雅可夫舅舅拿著六弦琴來到廚房。

姥姥剛擺好了一桌子豐盛的菜點和一瓶伏特加酒。酒瓶子是綠色的,瓶底上雕著精美的紅花兒。

茨岡穿著節日的盛裝,忙得團團轉。

格裡高裡輕輕地走了進來,眼鏡片閃著光。

保姆葉鞭格妮婭的麻子臉更紅了,她胖得像個壇子,眼睛很古怪,嗓音則像喇叭。

個彆時候,烏斯平尼耶教堂的長發助祭,還有些梭魚般滑溜的人,也來。

人們足吃海喝,孩子們人人手裡有糖果,還有一杯甜灑!

狂歡的場麵越來越熱烈了!

雅可夫舅舅小心地調好了他的六弦琴,照例要問一句

“各們,怎麼樣,我要開始了!”

然後,一擺他的卷頭發,好像似地伸長脖子,眯著朦朦朧的眼睛,輕輕地撥著琴弦,彈起了讓人每一塊肌肉都忍不住要動起來的曲子。

這曲子像一條急急的小河,自遠方的高山而來,從牆縫裡衝進來,衝激著人們,讓人頓感憂傷卻又不無激越!

這曲子讓你生出了對世界的憐憫,也加深了對自己的反省,大人成了孩子,孩子成了大人,大家端坐凝聽,無語沉思。

空氣都凝固了。

米哈伊爾家的薩沙張著嘴,向他叔叔探著身子,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他出神入畫,手腳部不聽使喚了,從椅子上滑到了地板上。他以手撐地,就那樣聽了下去,再起來了。

所有的人都聽得入了迷,偶有茶炊的低叫,反而更加深了這意境的哀情。

兩個黑洞洞的小窗戶瞪著外麵的夜空,搖曳的燈影使它們變幻著眼神。

雅可夫舅舅全身都僵住了,隻有兩隻手,好像是在彆人的安排下彈動右手指在黑色的琴弦上麵肉眼難以看清地抖動著,如一隻快樂的小鳥在飛速地舞動翅膀;左手指則飛快地在弦上跑,快得讓人難以置信。

他喝了灑以後,經常邊談邊唱

雅可夫如果是一條狗,

他就要從早到晚叫個不停。

嗷嗷,我悶啊!

嗷嗷,我愁!

一個尼姑沿街走;

一隻老鴉牆上立。

嗷嗷,我悶啊!

蛐蛐兒在牆縫裡叫,

蟑螂嫌它吵得慌。

嗷嗷,我悶啊!

一個乞丐曬著裹腳布,

又一個乞丐跑來偷!

嗷嗷,我悶啊!

嗷嗷,我悶啊!

我聽這支歌從來聽不完,他一唱到乞丐,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悲痛就會使我大哭。

茨岡也和大家一樣聽舅舅唱歌,他把手插進自己的黑頭發裡,低著頭,喘息著。

他會突然感歎道

“唉,我要是有個好嗓子就好了,我也會唱個痛快的!”

姥姥說

“行啦,雅沙,彆折磨人了!”

“來吧,讓凡紐希加給咱們跳個舞吧!”

大家並不是每次都立刻同意她的要求,不過雅可夫舅舅常常用手按琴,攥緊拳頭,一甩手,好像從身上甩掉了一種什麼東西,猛喊一聲

“好啦,憂愁煩惱都去吧!”

“瓦尼加,你上場!”

茨岡拉拉衣服,整整頭發,小心地走到廚房中間,臉膛紅紅的,微微一笑

“彈得快一點,雅可夫·瓦西裡奇!”

吉他瘋狂地響了起來,隨著這暴風驟雨般的節奏,茨岡的靴子踏著細碎的步子,震得桌子上的碟子碗兒亂顫。

茨岡像一團火在燃燒;兩臂張開,鷂鷹般舞動著,腳步快得讓人分辨不出來!

他突然尖叫一聲,往地上一蹲,像一隻金色的燕子在大雨來臨之前飛來竄去,襯衫抖動著,好像在燃燒,發出燦爛的光輝。

茨岡放縱地舞著,如果打開門,他能跳到大街上去,跳遍全城!

“橫著來一趟!”雅可夫舅舅用腳在地板上踏著拍子,喊道。

茨岡高聲怪叫出一句俏皮的順口溜

哎嗨!

舍不得我這雙破草鞋呀,否則我早就遠走高飛嘍,丟下我的老婆舍不得我這雙破草鞋呀,否則我早就遠走高飛嘍,丟下我的老婆丟下我的孩子。

人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顫著,好像腳下有火,不時地還跟著他喊上幾聲。

格裡高裡拍著自己的禿頭,快樂地念叨著什麼,他彎腰對我說話,柔軟的大胡子蓋住了我的肩膀

“噢,阿列克塞·馬克辛莫維奇,如果你父親還活著的話,他也會跳得像一團火!”

“他可是個討人嘉歡的快樂人兒啊!”

“你還記得他嗎?”

“不記得了。”

“噢,不記得了!”

“以前,他和你姥姥跳起舞來,嘿,你等等!”

他說著站了起來。他個子很高,人又瘦,好像是聖像一般。

他向姥姥一鞠躬,以一種平常很難聽到的粗嗓子說道

“阿庫琳娜·伊凡諾夫娜,請賞臉,出場來跳上一圈兒吧!”

“就像以前和馬克辛·伊凡內奇,你怎麼啦?讓我跳舞,這不是開玩笑吧?”

她往後縮著身子。

可是大家一致要她出來跳。

忽然,她下定了決心。

利索地站了起來,整一整衣裙,挺直身子,昂起頭,興高采烈地舞了起來,她叫道

“你們儘管笑吧,儘情地笑吧!”

“雅沙,換個曲子!”

舅舅應聲而止,身子稍前挺,立刻彈起了一支較慢的曲子。

茨岡停了一下,跑到姥姥身前,蹲下來,繞著她跳開了。

姥姥兩手舒展,眉毛上挑,雙目遙視,好像漂在空中一般在地板上滑行。

我沉得特彆有意思,笑出了聲兒,格裡高裡伸出一個指頭點了我一下,所有的人都責備地看了我一眼。

“伊凡,彆鬨了!”

茨岡順從了格裡高裡的指揮,坐到了門檻上,葉芙格妮婭提起了嗓子,唱道

周一到周六啊,

姑娘織花邊兒。

累得要死人喲,

隻剩半口氣兒。

姥姥簡直不是在跳舞,而是在講故事。

她若有所思,遙視遠方,巨大的身軀靠兩隻顯得很小的腳支撐著,摸索前進。

她突然停止了前進,前麵有什麼東西使她驚訝,令她顫抖!

馬上,她又容光煥發了,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她閃向一旁,垂頭屏氣,諦聽著,笑容可掬!

突然,她旋了起來,她好像高大了許多,力量和青春一下子回到了她身上,每個人的目光都被吸住了,她奇變般地表現出了一種怒放的鮮花般的美麗。

保姆葉芙格妮婭又唱了起來

周日的午禱才完畢,

一直舞到夜半時。

她最後才回那家門,

可異良宵苦短又周一。

姥姥跳完了,坐回了她原來的位置。

大家一個勁兒地誇她,她整理著頭發,說

“算啦!你們也許還沒有見過真正的舞蹈吧。”

“從前,我們巴拉赫納有位姑娘,她的名字我記不住了,可她的舞姿我永遠也忘不了!簡直快活得讓你流淚!”

“隻要看上她一眼,你就會幸福得昏過去我太羨慕她了!”

“歌手和舞蹈家裡世界上第一流的人物!”葉芙格妮婭嚴肅地說,她又開始唱國王達維德。

雅可夫舅舅摟住茨岡說

“你太應該去酒館了,去那兒跳舞,把人們都跳狂!”

“唉,我隻是希望有一副好嗓子,隻要讓我唱上10年,以後哪怕讓我出家作和尚也可以!”

大家開始喝伏特加,格裡高裡喝得特彆多。許多人向他敬酒。姥姥說了話

“小心點兒,格裡沙,這麼喝下去你會乇底成為瞎子!”

格裡高裡很嚴肅地說

“瞎吧,我要眼睛沒什麼用,我什麼都見過了!”

他越喝越多,好像還沒醉,隻是話多了,見了我總要提起我的父親

“他可是有一顆偉大的仁慈的心啊,我的小老弟,馬克辛·薩瓦傑依奇……”

姥姥歎一口氣,說

“是啊,他是上帝的兒子。”

每一句話,每一件事,人們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吸引著我,一種甜蜜的憂愁之情充滿了我的心頭。

歡樂和憂愁永遠是相依相隨的,它們不可分割地交織在一起。

雅可夫舅舅醉得可能並不特彆厲害,他撕扯著自己的襯衫,揪著自己的頭發和淺色的胡順

“這算是什麼日子,為什麼要這樣活?”

他捶胸頓足,淚流滿麵

“我是個流氓,下流坯子,喪家犬!”

格裡高裡突然吼道

“沒錯兒,你就是!”

姥姥也醉了,拉著兒子的手

“得了,雅沙,你是什麼樣兒的人,上帝最清楚!”

姥姥現在顯得特彆漂亮,一對含笑的黑眼睛向每個人揮灑著溫暖的愛意。

她用頭巾扇著紅紅的臉兒,如唱如訴般地說

“主啊,主啊,一切都是這麼美好!太美好了!”

這是她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歎。

我對於一賂無憂無慮的雅可夫舅勇的表現十分吃驚。我姥姥,他為什麼要哭?

還打自己罵自己?

“你並不是現在就要知道這世界上的一切!遲早你會明白的。”

姥姥一反常態,沒有回答我。

這就更令我的好奇心不能滿足了。我去染房問伊凡,他老是笑,也不回答,斜著眼看格裡高裡。

最後他急了,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滾!再纏著我,我把你扔進染鍋裡,也給你上個色兒!”

格裡高裡此時正站在爐子前,爐台又寬又矮,上麵有三口大鍋,他用一根長木棍在鍋裡攪和著,不斷地拎出棍子來,看一看順著棍子頭上往下滴的染料場。

火燒得很猛,他那花花綠綠的皮圍裙的下擺映著火光。

水在鍋裡咕嘟咕嘟直響,蒸汽霧似地向門口湧去,院子裡湧起一陣升騰的雲。

他抬起充血的眼睛,從眼鏡下邊兒看了看我,粗聲粗氣地對伊凡說

“快點,拿劈柴去,長眼睛乾什麼用的?”

茨岡出去了。

格裡高裡坐到了盛顏料的口袋上,招呼我過去

“來!”

他把我抱到他的膝蓋上,大胡子蓋住了我的半個臉

“你舅舅犯渾,把他老婆給打死了!現在,他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譴責,懂了吧?”

“你可小心點喲,什麼都想知道,那是非常危險的!”

與格裡高裡在一起,我感到特彆自然,跟與姥姥在一起一樣,不同的是,他總讓我有點怕,尤其是他從眼鏡片兒底下看人時,好像那目光能洞穿一切。

“那,是怎麼打的?”

“晚上兩個人睡覺得時候,他用被子把她連頭帶腳兜住,然後打死的。”


最新小说: 葬仙劍 驚心動魄之仙途 犯上逆臣:從娶公主開始 強勢回歸掀翻京圈 玄幻:從獵戶到萬界箭神! 墟神劍主 重生1981:開局墳頭挖寶! 血茶與野玫瑰 渣爹拋妻棄女前,小奶團重生了 見詭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