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婉淇將繃框取下,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原是打算留著的,這繡圖費了我好大的功夫,隻是……”她言語微頓,看著那飽含她心思心血的繡品,眼裡有幾分遺憾,“這不恰好你五哥大喜,母妃怎麼的都要給楚夫人道喜道賀,母妃這也沒彆的金貴東西,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這繡品了。”
雲凰眼色冷下,他和五哥雖然交好,但母妃和楚夫人是談不上交好的情誼,可偏母妃一貫對楚夫人極儘討好。
若那楚夫人對母妃有所回應且也罷了,但楚夫人性子高傲,在宮裡和眾嬪妃都沒有深交,母妃對她的討好,她也多是冷漠相待。
所以,對於赫婉淇這般的行為,雲凰是發自內心的厭惡。
“縱然楚夫人冠寵六宮,母妃有必要做到這般的討好嗎?”雲凰忍不住說道。
赫婉淇臉色微變,“你胡言什麼。”
“兒臣沒有胡言,母妃對楚夫人百般討好,能換來什麼?父皇並不會因此對我們母子多幾分喜歡,母妃又何必將自己弄的這般低微,沒了自尊。”
雲凰的直言不快,惹惱了赫婉淇,赫婉淇氣急,忍不住揚手,一巴掌落在了雲凰臉上,氣的顫抖,“混賬,這是你能同母妃說的話嗎?!母妃低微?沒有自尊?你若能如你五哥般得你父皇喜歡,母妃便什麼也不需要做了!”
“偏你做不到!從生下來便是病懨懨的,是最沒用的!才會惹你父皇這麼不待見!”赫婉淇怒聲道。
雲凰本就差勁的臉色此刻是如蠟一般。
這樣的話,他自小聽到大,原以為早已習慣,可原來……
無論多少次,多少遍,都是那麼刺耳,直擊心臟。
“咳咳……”
雲凰剛要開口,驟然劇烈咳嗽。赫婉淇眼瞅著他這個樣子,更如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雙目泛紅,“你沒用,你沒用!我生你出來,除了這副弱體殘軀還有什麼?!”
雲凰咳的一張俊臉通紅,“母妃既這麼怨對兒臣,當初倒不如不要讓兒臣來到這世上!”
“是!本宮若知道你是這麼不爭氣的,就該在你出生的時候,就將你扼殺於繈褓!”
風雪越大,從臨華殿走出的那抹虛弱身影,如風雪中搖曳的枝丫,一點一點,淹沒在長街上。
————
薑舞是在下午才去的承天書院,一上午,漪瀾軒門庭若市,雲容玨應對著來往恭賀的人,雲容玨並不高興,尤其是在二皇子雲招來過後,薑舞感覺他不悅的情緒就更明顯了。
承天書院一如往常,薑舞坐在靠近窗邊的回廊欄台聽著裡頭夫子的教學,她幾乎日日來,那些人如今也習慣了她的存在。
“今天詩詞我們且說到這裡,下麵我們進行對子,我出一方,你們能對上來的,且積極道出。”夫子說道。
薑舞認真聽著,多了興致。
她旁聽時,聽過夫子教如何對對子,容易的很容易,難的很難。她從沒試過,難免有好奇之心。
裡頭夫子輕咳一聲,摸著長須,緩緩道之“風風雨雨,暖暖寒寒,處處尋尋覓覓。”
夫子話落,底下一陣竊語。薑舞歪著小腦袋,毛筆頂端頂著下顎,眼珠提溜轉著想著。
許久後,夫子環看四周,“這對子並不難,難道你們就沒人能對的上嗎?”
半響無人應聲,夫子臉色變無奈,搖搖頭,“孺子不可教也!既然無人對上,那我們就……”
“鶯鶯燕燕,花花葉葉,卿卿暮暮朝朝。”
清脆乾淨的一道聲音響起,夫子和眾人皆朝窗外探去目光。薑舞望著突然投來的諸多目光,有些微怯,粉唇緊緊抿著。
夫子見狀走出堂室,走到薑舞麵前,“方才是你對的?”
薑舞點點頭,“是不是錯了。”她輕軟一聲,沒什麼信心。
夫子揚聲一笑,搖頭,“對的好極了!”
薑舞一怔,轉眼欣喜,“真的嗎?”她從沒試過對對子。
夫子點頭,“對的工整,不錯不錯。”
被夫子誇讚薑舞歡喜不已,而圍在窗戶邊張望的眾人不由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你是哪家的丫頭,怎的在這外麵坐著?”夫子見欄台隔著筆墨紙,問道。
薑舞一時噎語。沒等她開口,那些公卿貴子搶先開口,“夫子,她是秦向由家的,但卻是個囚奴。”
“對呀,夫子,她是囚奴,所以才在外麵的,她身份同我們不配,不能進來的。”
薑舞臉色微變,眼睫下意識垂下,遮掩著情緒。
“咳!”夫子重咳一聲,瞪了眼吵嚷的幾人,然後道,“你既聽了老夫的授課,便是老夫的學生,以後便進來聽課吧。”
夫子話一出,薑舞一愣,剛安靜下的幾人頓時又吵嚷了起來,抗議聲不斷。
“奴謝過夫子好意,奴自知身份,還是……在這旁聽便好。”她不想令夫子為難,也不想因此多生事端。
“你叫什麼名字?”夫子略過她的話,問道。
“奴名薑舞。”她回答道。
“既有名有姓,在老夫這就莫要以奴自稱了,你且一起跟進來吧。”夫子說道。
“夫子!”
“休要多言。”夫子朝一旁的幾人嗬聲道。
見薑舞遲遲不動夫子繼道“你這丫頭,可莫要耽誤了我們授課時辰,難不成,還要老夫請你?”
薑舞被夫子這一說,不進去反而更不好了,隻好點頭答應下,然後抱著書卷筆墨跟著走了進去。
進去後,夫子將她安排到了後麵的一空位,“以後你且就在這聽了。”
“謝夫子。”
“好了好了,咱們繼續上課。”
薑舞規矩坐著,認真聽著夫子的每一句話。她從未想過,她有能進堂室聽學的一天,這一瞬,是恍如做夢一般。
郎朗詩聲在堂室裡一遍遍響著。
休息的時間,夫子剛走出堂室,薑舞四周頓時圍過許多人,幾乎將她這一畝四方地圍個水泄不通,人聲嘰喳不絕於耳。這裡每個人的身份地位都比薑舞高,薑舞都得罪不起,無奈隻能應付著。
“你們這一群是在做什麼。”忽然窗外傳出一道聲音,眾人轉過頭去,透過間隙,薑舞看清窗外的人,是元璟。
“元璟哥哥。”
元璟目光落到薑舞身上,然後笑著朝幾人道“我那有好吃的點心吃食,你們幾個且去嘗嘗吧。”
這一室的貴子年紀都不是很大,對吃食的自然是饞嘴的。很快便一窩蜂離開了堂室。薑舞這才得了解脫。
元璟看著小姑娘,微微一笑,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出來。
薑舞忙起身,走出堂室。
“小王爺安。”薑舞欠身。
“誒,以後莫要再和我這般多禮了,走,我們到那邊說說話。”元璟手指指不遠處的涼亭,邁步走過。
薑舞跟著元璟走到涼亭。“坐吧。”元璟在鋪墊了團蒲的石椅上坐下。
薑舞搖頭,“奴站著就好。”
“你這丫頭,規矩隨時在身啊,本王說了,跟我這沒那麼多規矩,讓你坐你且坐便是。”元璟伸手,將她強製摁下。
“這是本王帶來的糕點,聽五殿下說,你是最愛吃甜食糕點的。”元璟執起一塊雪白方糕遞給薑舞。
薑舞接過道了聲謝謝。
“殿下找奴,是有什麼事嗎?”薑舞問道。
元璟看小姑娘一口一口乖巧吃著的樣子,隻覺得舒心愉悅。
“方才我去了漪瀾軒見五哥,就也順道過來看看你。”元璟說道。
薑舞了然點點頭。
“五哥那今兒是太過熱鬨了,想同他好好說說話,都沒著時間。”元璟說道。
薑舞咽下嘴裡的糕點,“嗯,今天是五殿下加封的好日子,所以往來慶賀的人特彆多。”
元璟歎氣,無奈搖頭。
薑舞看著元璟,想到今天大半日雲容玨都不太高興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問道“小王爺,奴有個疑惑,不知可不可以……”
元璟揚眉,認真看著薑舞,“但說無妨。”
薑舞將心中的困惑娓娓道出,“按說加封進爵不是好事嗎?為何五殿下卻是這般情緒?”她實在不解。
元璟眼神微瞥,薄唇牽了牽,“是啊,大抵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吧,”他看向薑舞,“小丫頭,這有些事,不是表麵所見那麼簡單,加封進爵固然是好,但也要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方加,天時地利人和都對了,方且才稱得上是好!”
薑舞聽著,若有所思,這些話她聽著好像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那什麼才是天時地利人和都對了?”她問道。
元璟一笑,搖搖頭,“這就不好說了,小丫頭,你倒是很關心五哥的情緒。”元璟轉言道。
薑舞下意識一點頭,對上元璟的視線後解釋道“殿下教奴習字,且奴能來書院旁聽學習也是因為殿下,殿下照拂奴,對奴好,奴當然也要對殿下好,照顧殿下情緒。”
薑舞的世界裡沒那麼多彎繞,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就像雨鄢姐姐,十晏。
元璟聽著小姑娘的話,眉眼間的清朗明顯。
“來來來,上課了。”
夫子催促的聲音傳過來,薑舞一個激靈,連忙站起身,轉身朝元璟欠了欠身,“小王爺,奴先過去了。”
“這個你拿著。”元璟接過身邊侍從遞過的精致小盒,將小盒遞給薑舞。
“小王爺這是?”
“小廚房做的玉芙蓉糕,你應該喜歡的。”元璟說道。
薑舞有些猶豫,“小王爺這不太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一點吃食而已,小廚房做的多,本王原就對甜食不多喜愛,這不吃掉也是浪費,小丫頭權當幫幫忙,浪費了總是不好的,對不對?”
薑舞粉唇微扁,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這才接過小盒,“那奴就收下了,謝過小王爺。”她朝元璟揖禮道。
元璟展顏,“好,你且快去吧。”
薑舞捧著小盒,歡喜著回了堂室。
元璟望著小姑娘蹦躂的背影,眼神不自覺柔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