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此後的十多天,我就靜靜地待在夭山,在那棵我常住的開著白花的樹上。
宇文洺找了我很久,最後讓閏嚴帶路來找我。
閏嚴的狗鼻子果然靈驗,循著氣味來到了樹下。
我躲在樹上大氣都不敢出。
幸好仙姑和前輩正好來找我,替我解了圍。
原來蘇影煥又作妖,帶走了淳七。仙姑果然很憐惜淳七,專門跑來夭山找她。
未曾想這卻是蘇影煥早早布好的圈套。她不知從哪裡搞來了幾千年火狐的內丹,竟想將整個夭山燒儘,要把我們一網打儘。
坦白說,這個計劃其實天衣無縫。若不是恰好前輩在這裡,我和仙姑必將命喪於此。
我想蘇影煥定然萬萬沒有想到,整整幾千年火狐的修為在前輩麵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前輩寥寥幾筆化解了一切,然而我的心依舊懸著。
在那漫天火光灼得天空赤紅的那一瞬間,我隻想到了他。
他為了尋我,還在這夭山上。他會被火燒死的。
那一刻我心裡湧起無限的恐懼,我才發現原來我最怕的是失去他。
原來所有的恨與怨,都不及會失去他的痛。
我瘋了一樣地在夭山上亂跑,跑過這片我最最熟悉的土地,找遍無數燒焦的地方。
我要找到他,無論他生與否。
就算他隻剩骨灰一抔,我也要找到他,將他安葬。就像他半年前跪在我的屍體前,小心翼翼地斂儘所有的灰土。
仙姑擔心我,一直默默跟在我後麵,一直到我找到了他,她才默默離開。
那是什麼感覺呢?
看見他安然無恙,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麵前,向我微張著手臂,唇角勾著絲輕輕的笑意。
像極了當初他接住我的模樣。
我奮力跑過去,不顧一切地奔進他的懷抱。
求茗。求茗。
原來求的,是洺啊。
後來我選擇了離開夭與鎮,跟宇文洺回王府。
離開前我再去了夭山一趟。那夜的火那樣大,所幸沒有燒及晉家的墳墓。
我跪在他們的墳前,倒了三杯酒。
“第一杯,敬你們晉家所有人。願你們都投個好人家,來生平順安康。”我仰喉喝下第一杯,俯下身磕了一個頭。
“第二杯,敬你,晉陳。一句道謝不夠,我欠你的實在太多。願你願你來生安穩富貴,若我能再次遇到你,我必以命相守,護你生生世世的周全。”我喝下第二杯,磕了第二個頭。
“第三杯,不敬誰,是罰酒。罰那個逝去的我,那個假晉陳。”我輕笑一聲,舉起第三杯酒,“我弄丟了自己的命,弄丟了晉家的清譽,沒能守得住晉家最後的希望。此番隨王爺進京,我會去麵聖,講清叛國之事,洗掉晉家叛國之罪,定還晉家一個清白。若不然求茗就回來,以死謝罪。”我抬杯一飲而儘,重重再磕了一個響頭,起身離開。
臨走時我回過身,看向那座座淒冷的墳墓。冰冷的石碑前幾柱香升起寥寥的煙,很快便儘數淡化在稀薄的日光裡。
“若所有事情都結束了,我便”我對他們道,“我便留在宇文洺身邊,陪他過完此生。待他幾十年後壽終正寢,我再回來,陪著你們。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原諒我這次的自私吧,‘晉陳’永遠屬於你們,而‘求茗’,屬於他。”
我垂下眼睫,片刻,閉上眼睛,淺淺一笑。
仙姑和前輩來為我們送行。
我看前輩如此主動,仙姑卻毫無察覺,感情上如此懵懂,我便忍不住向他倆提點了幾句。
畢竟,從感情上來說,我可是“前輩”,對吧?
馬車終是載著我離開了夭與鎮。
一路上閏嚴依舊是對我沒什麼臉色的,宇文洺倒是很高興我在他身邊,一直拉著我的手,生怕我不見了似的。
中途有回經過一個驛站,宇文洺有急事,下了馬車過去吩咐。閏嚴想跟過去,卻被宇文洺喊回來保護我。閏嚴不情不願地回到馬車旁,在馬車外守著我。
安靜了片刻,我在馬車內十分無聊,便隔著馬車的帷帳問閏嚴道“哎,閏嚴。”
閏嚴的聲音很是漠然“乾嘛。”
“你可有心上人啊?”
“關你何事。”
“有,還是沒有?怎麼不找王爺替你做回主啊?”
馬車外閏嚴嗤了一聲,道“晉陳,你無不無聊。”
我道“有那麼一點。你說,你從來都對女子不理不睬的,一天到晚隻寸步不離地守著王爺,莫不是你倆?”
閏嚴又冷哼了一聲,根本不打算理我。
我還打算再戲他幾句,突然聽他道“喂,你這是在懷疑王爺?”
我笑道“我明明是在懷疑你。”
卻聽閏嚴輕聲道“你可知,當初王爺並不是沒有救你。”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閏嚴不耐煩的聲音從帷帳後傳來“我說,王爺當初為了救你,做了很多事。”
我沒料到他突然說起這個,一時間沒有回答。
閏嚴自顧自道“當初你入了地牢,王爺跑去求皇上放了你。說來也奇怪,以往最寵這個三弟的聖上這回卻偏偏不願遂了王爺的心思,怎麼也不肯放了你,還要讓你萬箭穿心。啊,對了,當時你被關了多久來著?”
我沉默片刻道“十多天吧。我不記得了。”
“是二十一天。”閏嚴道,“王爺為了救你,當著整個宮裡所有的大臣、侍衛甚至宮女太監的麵,在聖上的宮殿前跪了整整二十一天。”
我心尖一顫。
“整整二十一天,期間王爺暈倒過很多次,被抬回王府救醒後又跑進宮裡。最後甚至以命相逼,要與你殉情。”
“然而看起來仁慈聖心的皇上卻一反常態,竟道,‘三弟你要是敢死,那好,你前腳死,我後腳就讓那個晉陳生不如死。不僅是她,還有你縉王府的所有人,都是同樣的下場。’哎,是不是沒想到,皇上也有對王爺如此狠心的時候?”
我顫聲道“彆說了”
閏嚴像沒聽見似的,繼續道“到最後,宮裡好多人都看不下去了,據說有個妃子都跑去給王爺求了情,皇上才勉為其難的免了你的萬箭穿心之刑,準許王爺親自為你行刑。你死之後,王爺仿佛沒了神,隨身帶著那個裝著你骨灰的白瓶子,還”
“你彆說了”我伸手捂住嘴,眼淚順著手背流到下顎。
這些他一個字都沒有跟我提過。
閏嚴終於停了聲。隔了一會兒,他輕聲道“晉陳,他的愛不比你的少。他甚至更愛你。”
“你們在說什麼?”
宇文洺匆匆走回來,看了一眼馬車外一言不發的閏嚴,皺了皺眉,伸手一把撩開帷帳,看見了雙眼通紅的我。
“怎麼了?”他坐上馬車,小心地把我攬進懷裡,低頭問我。
我把頭埋進他懷裡,悶悶地道“沒事。”
“真的沒事?”他懷疑地抱緊了我。
“嗯。”我努力揚起嘴角,抬頭看著他擔憂地神情,笑了。
“夫君,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