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栩寬慰道“畢先生放心,貧道絕不會有事。”
言疏在一旁幫腔道“對,我一定會護我師妹周全的。先生您放心好啦。”
畢先生頗為不放心地看了看嬉皮笑臉的言疏,再看看一臉淡漠的傾栩,摸著胡子長歎了口氣。
午夜時分,寒夜陰森。鎮上家家戶戶都滅了燈,漆黑寂靜。
書院裡一片死寂,稀薄的月光刷得灰白的牆更為慘淡。牆邊的一排斑竹風中瑟瑟,錯落的竹影在牆上交織。
傾栩在那間學堂外麵盤腿而坐,閉著眸子靜靜等候,長長的睫毛對剪下深色剪影。
言疏待在她旁邊閒得慌,一會兒拿石子扔牆邊的斑竹,一會兒去花壇裡玩蝸牛,用指頭一觸蝸牛的殼,然後對傾栩道“這蝸牛叫嘟嘟,餓了想吃東西哎。”
傾栩問道“那她想吃什麼?”
言疏就又摸了摸蝸牛,道“她想吃小白菜。喂,嘟嘟,這麼晚了我上哪兒給你找小白菜啊?”
嘟嘟默默地縮進了殼裡。
言疏自討沒趣,又拖著步子回到傾栩身邊,道“傾栩,你又打坐啊。”
傾栩道“嗯。”
言疏道“唉。你不用急著修煉的,這不是有我嗎。”
傾栩道“我知道。”
言疏歎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學堂,道“那鬼莫不是聽到了風聲,今夜不來了?”
傾栩道“再等等吧。”
言疏又歎了口氣,耷拉著腦袋蹲在她旁邊,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圈。
“淚咽卻無聲。隻向從前悔薄情。”
傾栩倏然睜開眼。言疏猛地抬起頭,看向學堂。
“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這聲音清朗動聽,宛若玉石之聲。傾栩站起來,一步步走到學堂門前。
“彆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
傾栩抬手,將門一推。
“卿自早醒儂自夢”那人聽見響動,停了聲,轉過頭來。
此人麵白如紙,容貌清秀,看起來是個溫文爾雅的書生。他身著月白色古袍,頭上以發帶束發為髻,發髻上橫插著一根白玉簪。此時他一手執著書,一手負於身後,有些詫異地看向傾栩和言疏,似乎不太明白他們為何會出現在學堂。
傾栩飛快地掃了一眼他身後,隨即淺淺一笑,道“公子好雅致。這是好詞,為何不讀完?”見他還怔在原地,她便替他背道,“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儘風簷夜雨鈴。”
這人不解道“不知二位前來,所為何事?”
傾栩道“無事。我們隻是恰好路過此地,聽你吟詩,深有體會,便想進來拜會。”傾栩誠懇道,“在下千某,江湖中人,平日裡喜好吟詩作賦,此番想跟公子交個朋友。不知公子貴姓?”
言疏不知傾栩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好不說話裝深沉。
這人道“免貴姓柳。鄰裡街坊都喚我柳生。”
傾栩道“那我便喚你柳兄吧。”
柳生默許了。他看向一直不語的言疏,道“這位兄台是”
見言疏還不說話,傾栩便道“他是我的兄長,不喜多話,向來如此,柳兄莫怪。”
柳生搖搖頭,抬指將手中的書又翻了一頁。
傾栩心念一轉,特意挑起話題道“夜意沉沉,柳兄卻毫無睡意,還有興致對月吟詩,可是在思念佳人?”
柳生清雅的臉上沒什麼血色,扯了扯唇角勉強一笑,淡淡道“千姑娘聰敏過人。”
傾栩一邊打量著柳生,一邊溫言道“看柳兄這般模樣,難道是有什麼心願未了?若柳兄不嫌棄,千某願意竭儘全力,替柳兄了結心願。”
柳生苦笑道“多謝姑娘美意,可是不必了。試問誰能起死回生呢?”他側眸看向窗外,隱澀的月光灑落他黯淡的側顏,長睫微垂,那雙清若潭水的眼睛裡黯然無光,“人死不可複生,心死,亦然。”
傾栩看他神情,忽覺自己想錯了什麼,恍然道“柳兄,剛剛那首詞原來是”
柳生滿臉倦色道“千姑娘,恕在下實在心緒繁慟,無法與你再談。夜深至此,姑娘也早些休息吧,在下就先走了。”
見他轉身欲走,一直沉默的言疏皺了皺眉,手指微動,似是要留下他。傾栩伸手握住言疏的手指,止住他的動作。言疏看向她,她搖搖頭,伸手指向柳生。
柳生背對著言卿二人而行,瘦削的後背上有一團乾涸成黑色的血跡,大約在心口的位置,赤黑的顏色在月白的袍子上十分刺眼。
就在柳生快要走至門口時,傾栩忽然出聲道“柳兄,你可知此時何時,此地何地?”
柳生步子一停,回眸看她,有些困惑道“何時我記不清了這裡,不是學堂嗎?”
傾栩輕聲道“無妨,你走罷。”
柳生便慢慢回過身,走至門口的位置,忽然如一陣煙霧般消散開來,再無半點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