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onasters迷霧中的馭龍者!
阿爾斐傑洛仰躺在床上,雙臂枕在腦後。他剛醒不久,隻睡了兩個小時,望著天花板的臉龐卻是毫無睡意。窗外陸續傳來家禽的叫聲。天還沒有全亮。
昨夜的睡眠可以說是一種野蠻的精神強製。他不是自主睡著的,而是以催眠的咒文使自己的意識和大腦分散開來。在一分鐘以內就能把意識切換為淺睡眠狀態的自我催眠術,其實也是低級黑魔法的一種。阿爾斐傑洛還是第一次使用這法術。儘管從效果上說這不乏是一種高效率的休息方法,可它是有副作用的。被催眠者的肉體將在沉睡期間處於完全無意識的深層睡眠之中,在這種情況下若不找個隱蔽之處藏身,是很容易遇到危險的。不但如此,釋放自我催眠還會使自己的大腦產生一定程度的意識缺失和斷層,雖然能在醒來後慢慢恢複,但一般而言,基本不會有術者願意對自己使用這類自殘的魔術。
阿爾斐傑洛會這麼做的原因,無非是因為他花了太多的時間用於搜查。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旅店的房間,已經淩晨三點了。距離與起床後的蘇洛、德隆、席多等人會合隻剩下很短的時間,而他本人卻由於度過了又一個叫人無比失望的夜晚而久久無法入睡。陷入焦躁之中的阿爾斐傑洛不僅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連正常的入睡能力也好似被剝奪了。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想著再不睡著可就要影響白天工作的阿爾斐傑洛,隻能狠下心對自己采取自我催眠的手段。將近期接連碰壁的所有負麵的情緒從意識中清除了之後,終於放鬆身體,進入了無夢的睡眠通道。在這之前,離他上次的睡眠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十個小時。
從時間被設定為兩小時的深度睡眠中醒來後,之前積蓄的疲勞感已被掃空,缺失的部分意識也漸漸回來了。阿爾斐傑洛感到自己回升到了最佳狀態。無論是注意力還是集中力都不再遲鈍,恢複了往常的敏銳。
盧奎莎昨天上午就聽從蘇洛的建議離開了他們一行人,在吉芙納的陪同下可能會回到佛羅倫薩去吧。餘下的人繼續在城中搜查,最終一日無果。就是這促使了阿爾斐傑洛又一次在晚飯後到街上巡邏。
無意間,紫眸向外望了一眼。黎明的街道已被緩緩升起的朝陽的光芒所覆蓋。新的一天又來臨了。阿爾斐傑洛沒有任何感慨,唯一想到的,是今天是他正式接手這項任務的第三天。
“……三天了,連一點進展都沒有……”
阿爾斐傑洛不惜燒毀自身也要超越極限的作法,沒給他帶來一絲一毫的收獲。連續兩夜撲在外麵,不眠不休,必須給自己施加催眠暗示才得以入睡……他對自己的健康完全沒有任何的愛惜,一旦來到室外,投入到工作中,他就和普通機械沒什麼兩樣。但是現在,他突然發現,如果沒有明確的目標,在夜間的錫耶納進行調查並不是什麼聰明的舉措。達斯機械獸人族沒自己想象得那麼蠢,一入夜就會肆無忌憚地外出犯案;而在寂靜無人的深夜空巷,連能夠通過盤問而獲取有用情報的人都找不到。
“混蛋,快給我現形吧……!”
異族將自身隱瞞得如此不露行跡,無法捉摸,他們所使用的辦法實在是很令人在意。從阿爾斐傑洛的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嘟囔。他一邊想起昨天向蘇洛討教過的如何判彆混跡於人群中的異族的方法,一邊在心裡幻想著那些他至今仍未見到過的敵人的模樣……
“要怎麼識彆達斯機械獸人族呢,蘇洛?”拋出這一問題的阿爾斐傑洛,當時正和蘇洛、許普斯、德隆、席多四人利用能力之便,避人耳目地走在老城區的城市街,查看兩側的宮殿。“異族的外貌和普通的人類是沒有差彆的吧?易容成被吃掉的受害人的樣子,混跡於人類的城鎮……何其狡猾的種族啊!怎樣才能把他們揪出來呢?”
“隻能靠‘雷壓’。”蘇洛回答他,“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注意,”阿爾斐傑洛提醒同伴,“我指的是他們還沒變身。在那種情況下是感應不了‘雷壓’的吧。”
“的確如此。你提了個很複雜的問題。”
“哈哈,連蘇洛大人都被問倒了啊。“望著搖頭蹙眉的蘇洛,席多悠然地閃著他墨黑色的雙眸笑著,又望向阿爾斐傑洛,“明明沒什麼經驗卻直截了當地抓住了重點,真不愧是首席大人呢。”
“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哦,席多。”
“啊呀呀,真是抱歉。能獲得和首席大人您一同共事的機會,投入到正式的集體搜查行動中,今天的我也是格外的乾勁十足、心情舒暢呢。”
即便席多一直低著頭咯咯地笑,他那充滿揶揄意味的話語都完全無法給人留下一點謙遜的印象。德隆為同僚有可能再次衝撞到紅發的首席而緊張地看著他。許普斯則認為這些人的談話很無聊而把頭撇向一邊。
不過,阿爾斐傑洛並沒有表現出要與席多計較的意思。他無視了油腔滑調的席多,繼續向蘇洛詢問他真正關心的事。
“告訴我吧,蘇洛,跟我分享你那麼多年來和異族對抗的經驗。你是第三位誕生的龍術士,經驗不會比喬貞、白羅加少到哪兒去。我可是一次都沒嘗試過啊。”
“真的很難說。你也知道達斯機械獸人族最大的特點就是狡猾吧。論行騙的本事,那些惡魔可是行家。你問我要怎樣區分人類和偽裝成人類的異族,我已在剛剛明確地回答了你,靠‘雷壓’判斷。也就是說,必須等到異族願意主動變身的那一刻。而事實上我接到的大部分任務都已經由密探確定了異族的真身。我所要做的就是趕到事發地點,將已被驗明正身的那些食人鬼消滅掉罷了。”
聽了蘇洛的講解,阿爾斐傑洛咬緊了牙,好像受到了挫敗似的冷哼了一聲。
德隆對蘇洛的話進行了補充,“沒錯,蘇洛大人所說的是龍術士執行任務的常規途徑。但是這一次的任務性質比較特彆。雅麥斯大人能和異族的軍隊碰上,這是誰都不可能在事先料想到的意外啊。”
“那到底應該……”阿爾斐傑洛看向德隆和席多,“也就是說對於識破異族真身的方法,我反倒要向你們二位討教咯?”
“說起這個,我倒真有個妙招。”席多彆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快說。”阿爾斐傑洛趕緊催促。
“很簡單呐。”席多似乎很愉快的樣子笑了一聲,“當見到您認為是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對象時,您就大喊,‘我已經看穿你的把戲了!’”
“這有用?”阿爾斐傑洛用紫羅蘭色的瞳孔斜眼注視著席多。
“嘛,做賊總是心虛的。”席多攤開雙手說道,“其實某些場合管用的並不是拳頭。密探這一行很多時候玩的就是心理戰術啊。”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精於此道還是單純的開玩笑,總之他的話提起了阿爾斐傑洛的興趣。
“用語言加以刺激,給予強烈的心理壓力嗎……你在打探異族的情報時,經常這樣做嗎?”
“我會等,等到他們無意識地暴露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耐心是一個人最好的美德。首席大人,您也知道我按術士的實力標準衡量隻能被歸入到第四等級,我可沒有和敵人正麵硬拚的勇氣。曾有一次,為了追蹤一個行為疑似達斯機械獸人族的目標,我耐著性子等待了三個月。當磨光了目標所有的耐心後,他終於如我所願地亮出了他血腥的獠牙。被躲在視線死角的我窺見那家夥啃食一位十八歲花季少女身體的那一幕,我可是到現在都還記得哩。”
席多說完,似乎像迎接國王的臣子一樣停下來朝阿爾斐傑洛鞠了個躬。就從他猥瑣醜陋的外貌來看,他的這番動作可真不是一般的優雅。
“三個月啊……你也不是個簡單的小人物啊。”在一直默默聽著的阿爾斐傑洛眼中,出現了一陣誰都能察覺到的視線黯淡。“可我沒那麼多時間。我隻有十天。十天。”
……能準確地記起昨天在老城區的這番交流,說明因自我催眠術消散的意識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阿爾斐傑洛把身子坐直,掀開被子,下了床。睡前沒脫外衣,他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來到一樓大堂。這個時間段用餐的客人寥寥無幾,不過廚房已經備好了早餐,圍著白圍裙的傭人也都精神飽滿地準備給客人們服務了。阿爾斐傑洛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示意服務人員過來。
睡在自己隔壁房的蘇洛似乎還沒起床。阿爾斐傑洛在下樓前曾短暫地在他的房門外停留,發現他的房內毫無動靜。德隆和席多會在七點準時到野馬旅店和兩名龍術士會合。阿爾斐傑洛還能有少許的時間用於將自己的身心暫時抽離煩心的任務,安心地享受早餐。
他要了粥,蜂蜜和白煮蛋。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來說,這點量實在有些過少了。
一名臉上長滿雀斑的女傭人走到阿爾斐傑洛身邊。
“客人,要來些脆皮炸魚嗎?剛剛才做好的。”
“不需要。”換作平時,阿爾斐傑洛至少會說聲謝謝,或彆的客氣的話。但是今天他沒有。最近連續遭受的阻礙讓他感到煩躁。
“可是這位客人,原諒我多話,您的胃口也太小了。昨天晚飯吃得少,今天早飯吃得更少。”
被這番話驚到了的阿爾斐傑洛抬起頭,眯起他紫色的瞳孔凝視著女傭。他發現,她正用充滿疑慮的眼光打量自己。儘管嘴邊還掛著笑容,但那個眼神就好比是在驅逐作為外鄉客的阿爾斐傑洛——不,是質疑他的身份。如果他沒有錯解那眼神的含義……
紅金色頭發的男子於是回答道,“我要留著錢做大買賣的。”
在阿爾斐傑洛的觀念裡,錫耶納的人民熱情,好鬥,還非常喜歡追根究底。與鄰近多個城市長久的爭鬥似乎使他們磨礪出敏銳的眼光。對於來自外鄉的旅人,特彆是那些從敵對城市過來的家夥,都用好奇和警惕的眼神打量他們。一旦被這些喜歡刨根問底的家夥纏上了,就一定得解釋一下此行的目的才行。
不過阿爾斐傑洛的妥協可不全是因為受迫於女服務生充滿著強烈不信任的眼神。
他想到的是,如果連作為一名不折不扣的人類的自己都被懷疑身份,何況是根本不屬於人類這個範疇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呢?
要完全扮演成受害者的角色是不可能的。難免會有露出馬腳的時候吧。
果然,女傭人又問了。“什麼樣的買賣呢?”
“你說呢?”阿爾斐傑洛忽然對她充滿了興趣似的歪頭朝她笑著。
女傭人回笑了一下,隨後又正色起來,“這我可不知道。您看我整天忙裡忙外的,要招待多少客人啊。”
“但你似乎對我特彆的優待呢。”
“哎,還不是因為您吃得太少了嘛。您到這兒究竟是乾嘛來的?”
“是做這個,這個的哦。”阿爾斐傑洛做了個抽煙的手勢。能從這個手勢輕易聯想到抽食“快樂植物”的人,在他看來一定不會是沒有問詢價值的人吧。
而極其通暢地理解了阿爾斐傑洛意思的女傭人顯然是見過世麵的。
“您是認真的嗎?”
“怎麼,我不像嗎?”
“噢,那祝您生意興隆。”她說,轉身離開了。
阿爾斐傑洛隨手一伸,就把她勾了回來。不知道他的謊言是不是足以解除她的疑慮。她會不會一轉身就把她對自己的懷疑通知給旅店老板呢?說起假扮一個像曾經的養父薩爾瓦托萊一樣以販賣毒品為主業的毒梟,或許自己還缺少一種強橫的、神經質的感覺。不過,阿爾斐傑洛擔心的並不是上述這些問題。對她,他還有其他要問的事。
“你有沒有注意到有形跡可疑的人光臨貴店?”
女傭人拿開阿爾斐傑洛勾住她胳膊的手,歎了口氣。“哎,這您不該問我呀。”
“真的不能告訴我嗎?”他掏出兩枚銀幣,表示隻要她肯說就能拿到這筆小費。
女傭人的眼睛短時間地閃過一絲光亮。“啊,您可千萬彆這樣,在野馬旅店乾活的人都得遵守不私收小費的規矩。要是讓老板看見,可是要炒我魷魚的。我要去忙啦。”
“竟然有人能抵抗錢的誘惑?”阿爾斐傑洛似乎很不可思議地冷笑了一聲,“真厲害啊。”
聽了他的話,這次換作女傭人冷笑一聲。
“實話跟您說吧,形跡可疑的人——我覺得您是在說自己啊。”
“這話怎麼講?”
“您看,在入住前突然原因不明地退掉兩間房。居住兩夜,始終把消費控製在最低限度,一到深夜就不見蹤影……作為一個外鄉客,來錫耶納不是旅遊就是公事,但哪有人大半夜還在外麵瞎轉悠的。住在您隔壁的朋友也和您一樣吃得很少。他的女伴還在昨天上午被他打發走了。昨天早上七點,有兩個穿著黑袍的男人過來找你們,那打扮一看就不像好人。啊呀,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在阿爾斐傑洛逐漸冷下來的眼神的注視下,滿臉雀斑的女服務生察覺到一陣令人不安的壓力,不由得停了下來。
“對於要好好服侍的客人,還真是口無遮攔呢。”阿爾斐傑洛微笑著。
果然不出所料,這個女人看來早就對自己這行人的身份和住店的目的產生懷疑了吧。她雖然是個既沒力量又不起眼的卑賤的傭人,但她的觀察力還是值得肯定的。那麼她對阿爾斐傑洛來說,也就具有充分的利用價值了。
阿爾斐傑洛的凝視有一股讓人完全不舍得將眼睛避開的力量。他用充滿了魅惑氣息的紫羅蘭雙眼靜靜地凝視著女傭人,而她就像著了魔一樣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真的沒有其他讓你感到可疑的家夥嗎?特彆是精於喬裝的家夥。”
“……隻有你們。其他的,一個也沒有。”女傭人完全被阿爾斐傑洛吸引住了目光,近似於夢囈般地答道。
“那就沒辦法了。”阿爾斐傑洛歎口氣後,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忘記你之前的疑慮。我和我的同伴隻是普通的旅客。你從沒覺得我們有哪裡奇怪,也不會和任何人提起。”
保持著呆愕的表情聽阿爾斐傑洛說完的女傭人沒有任何異議地接受了他的說法,點了點頭,離開了。
用上了催眠的魔術。即使這樣,也沒套出什麼結果。看來還得把眼光放到更有用的人身上。
照蘇洛和盧奎莎以前的說法,以及奧諾馬伊斯的教誨,阿爾斐傑洛深知催眠術是不能隨便施加給普通人的。但是現在這事沒人知道,況且,如果讓女服務生忘掉某些事能給自己和蘇洛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的話,那還是可以接受的。不必隨時拘泥於死板的規則中。
對於抗魔能力未被激發的普通人來說,以阿爾斐傑洛這種級彆的龍術士施加的暗示在短期內是不會被識破的。看著女傭人繼續忙著去為其他顧客服務後,阿爾斐傑洛迅速將食物塞進喉中,起身,把錢放在桌上。一個嶄新的想法在他腦中醞釀成形。
蘇洛在十分鐘後來到大堂。他向來早起,沒想到阿爾斐傑洛比他起得更早。不過就吃飯的速度而言,蘇洛可就絲毫不遜於對方了。不到五分鐘就徹底解決。七點,兩個黑影進了大門。德隆和席多準時抵達。會合的眾人走出旅店,來到街上。
今天該怎麼搜查呢?這也許是盤踞在每個人腦子裡的問題。
毫不誇張地說,經過兩日的徹查,五人早就把錫耶納整座城都翻了個底朝天了。城中凡是重要的地點早就熟記於心,走到哪裡都不是問題。
蘇洛一路上都走在阿爾斐傑洛身前近十米處,謹慎地左顧右盼。“現在的情況太詭異了。”他慢慢放下步子,等阿爾斐傑洛走到並排的位置,對他說,“據我的經驗,這裡不但應該有成群的異族在活動,勢力還不小。會是如今這副狀況實在是理解不了。”
“怎麼說?這地方是異族的老巢?”
“不知道算不算,但托斯卡納地區常有達斯機械獸人族出沒的確是事實。臨近的幾座城市就連我也接到過三四起任務,最近的一次是在五十四年前。當時盧奎莎剛受封龍術士不久,我帶著她一起完成了那次剿滅在阿雷佐犯案的異族的任務。你知道嗎,你和她的家鄉佛羅倫薩在一個世紀前曾是達斯機械獸人族割據一方的巢穴。情況最嚴重的時期,你根本分不清站在你身前的究竟是這個世界的人類還是異世界的惡魔。喬貞奉龍王的命令,三次下界,料理異族的事務,佛羅倫薩的異族從此便消弭了行跡。很多年後,我聽說他們將老巢挪到了南方的土地。那應該就是如今我們所在的錫耶納吧。”
聽完自己的故鄉這段不為外人所知的曆史,阿爾斐傑洛一陣感慨,但此刻他更在意的還是任務。
“我想,異族八成是又挪窩了。”
“我猜也是這樣。不然怎麼連個鬼影子都找不到呢?”德隆認同阿爾斐傑洛的判斷,說道。
“可我們完全不知道他們往哪兒逃了啊……這下棘手了。”席多手指托著下巴嘟噥著。
“要我說,那群卑劣的食人鬼也真是越來越膽小了。以前喬貞大人坐鎮的時候,他們可是伸長了脖子一個個變身等著被殺啊。”德隆說。
“與其說膽小,不如說變得更謹慎了吧。也許是他們上頭的人改變了行事的方針也說不定呢。”
阿爾斐傑洛如此說道後,突然停住了腳步。其餘四人也紛紛停下,對他投以不解的目光。在他們右手邊是一家生意紅火的酒館。阿爾斐傑洛目不轉睛地盯著酒館敞開的大門。
“你們要喝酒嗎?”
“喝酒?現在?”蘇洛奇怪地瞅著他。
“經驗告訴我,人多嘴雜又廣納四方旅客的酒館可是打探情報的最佳場所。”這不僅是早上那名刨根問底的女傭人給阿爾斐傑洛的啟示,更是他通過回憶數年前的一次親身體驗得出的結論。
阿爾斐傑洛在被迫火燒薩爾瓦托萊的宅邸、失去了一切後,曾在貧民區的酒館聽到兩個毛紡工人在議論自己。現在,他想起來了。當一個人想要打探某些消息時,充斥著各色各樣客人的亂哄哄的酒館的確是不錯的選擇。這裡既有真話也有謠言,就看自己怎麼判斷了。
“去酒館打探消息啊,現在也隻能這樣啦。”
席多嚷著說道後,就好像經常光顧的客人那般熟門熟路地晃進了酒館。德隆跟在他身後。
蘇洛默認了阿爾斐傑洛的提議,也準備踏門進去。但這一次許普斯沒有跟從。
“你們去吧,我沒興趣。等敵人出現再叫我。”這海龍似乎認為和人類交往是件很麻煩的事,因此頗為厭煩地消失了身形,藏到了蘇洛後頸的魔法陣裡。
許普斯就像不曾在這塊地方出現過一樣,身影不見了。幸好他消失的時候,周圍沒人朝這邊看。剩下的四人目送了許普斯的離開,裝作熟客,走進了酒館。他們不是一起進去的,而是故作互不認識的樣子,有次序的先後進入。
到城中最熱鬨的地方,通過市民之口得到情報,這是繼地毯式搜索之後阿爾斐傑洛想出來的第二個辦法。
到任何被瞄準的客人身邊,進行著試探性的問詢。這項工作無論力度還是困難度都可謂不小。
一直到轉戰於城南綿羊穀區的一家酒館,問詢才首度有了突破。
並不是頭一回經過這酒館。對不熟悉此地風土人情的外鄉客來說,光是酒館的外觀就讓人覺得這一定是個複雜的地方。它就坐落於大道旁邊,人潮最擁擠的鬨市區。巨大的招牌上畫著滿是泡沫的酒杯,底下掛著一盞油燈。土紅色的門上漆著白色的大字「勞勃·馬洛特經營的酒店。您能在這裡得到一切」。低回而又高亢的客人們的交談聲從半開半閉的成排窗戶內透露出來,形成混合在一起的嘈雜聲音。
這時已接近黃昏時分了。蠟燭都被點燃,火苗跳躍著。溫暖的橙光從敞開的木門內流泄而出,和地平線外的夕陽交相輝映。阿爾斐傑洛、蘇洛、德隆和席多挨個走進酒館。最後一個進來的席多,差點一頭撞上一個光頭紅臉的矮胖男子。
“哎呦呦!好危險呐,客人!”這矮胖的男人穩住搖搖欲墜的盤子,鞠躬道,“請問有什麼能幫到您的嗎?您和這三位是一道來的嗎?”他饒富興味地打量著他們,“啊哈,雖然你們沒一起進來,但我可是一眼就看出來啦!我就是這裡的老板勞勃·馬洛特,隨時聽候各位的差遣!”
“可能的話,我想要四杯特大杯的大麥酒。順便再向您打聽個事兒。”在阿爾斐傑洛投來的眼神下,領悟了這一眼神的席多機靈地說著,“先上酒,其他的等會再說。”
“好嘞!馬上就來,這邊請!”老板扯開嗓門,朝吧台大喊著,“四杯大麥酒,最大號杯子!慢吞吞的懶鬼們趕緊乾活,給客人們把酒端來!動作快點,我可沒有三頭六臂!”
四人坐在桌旁,看著被老板差來的傭人端著倒滿的四大杯酒走過來。蘇洛輕抿了一口。德隆以不徐不慢的速度喝著。席多則好像非常口渴,也不知是喝得太快了還是怎樣,漏出來的比喝進去的更多一些,一副明明很討厭卻還不停往嘴裡灌的樣子。隻有阿爾斐傑洛,儘管手握酒杯,卻動也不動。喝酒隻是次要的,找老板問話才是正事。饒舌的老板似乎也意識到這四個客人還有要向他求助的事,站在一旁,對他們擠擠眼睛微笑著。
“你們剛剛向我打聽了什麼來著?”他敲著前額問,“喔,你們還沒說呢!”
“最近城中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大事件嗎?”阿爾斐傑洛問。
“大事件?大事件!”他拍拍紅潤光滑的大腦門,“前段時間的賽馬節算嗎?嗨,那天不僅把我給忙壞了,整個店都忙得暈頭轉向了。有一群家夥從晚上一直喝到天亮,我就跟著他們伺候到天亮,連覺都沒睡!但是再忙再累也算值啦,那可是我們堂區的榮耀啊!哎呦,說起這個我就開心!”
“賽馬節……”蘇洛沉吟著,想起了什麼。
聽到他的沉吟,阿爾斐傑洛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獲得冠軍的堂區就是——?”
“您猜出來啦,冠軍當然屬於我們綿羊穀區了!不過,冠軍其實是馬,馬!但騎手是毛裡奇奧·帕濟利佐男爵。他是我的偶像!男爵騎著馬超越了所有對手,連波浪區的警衛都隻能對著他乾瞪眼。噢,那越過終點線的姿態理應被載入史冊!您知不知道他呀?”
“誰不知道呢。那位男爵的大名。”阿爾斐傑洛裝模作樣地笑著。
“是啊,帕濟利佐男爵在錫耶納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靠自己的戰馬和佩劍闖出名堂,在與佛羅倫薩的鬥爭中屢立戰功,獲得勳位。他可是個名副其實的戰爭英雄呢!”
在越說越興奮以至於唾沫橫飛的酒館老板麵前,阿爾斐傑洛肯定地點了點頭。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前陣子舉行的賽馬節正是自己應該關注的重點。一定要跟這位冠軍談一談。阿爾斐傑洛在心底發誓。
“不瞞你說,我和我的朋友們就是專程來拜訪這位傳奇人物的。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那真是可惜嘞!”老板說道,“男爵已經出城了,你們來晚一步!”
出城?不知怎地,阿爾斐傑洛對這個詞有些敏感。
三人中間,已經完全洞悉了阿爾斐傑洛意圖的席多趕緊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至少有半個月了吧。阿歐,我對數數不在行。反正賽馬節結束沒過幾天,我到西門的市場淘便宜貨的時候,正巧看到男爵騎馬穿過西門,絕塵而去,連隨從也不帶。我想和他打聲招呼,再要個簽名啥的,可我追不上他。一直到今天都沒見他回來。所以我才說你們來晚啦!”
“城市的西門……是往西麵去了嗎?”德隆問。
“也許吧!誰知道到底怎樣!”老板拍了拍腦門,“好了,事情差不多就是那樣。希望這裡的酒合你們的意。容我先告退啦,我得趕快到廚房看看,免得那群懶鬼又偷懶!我等下會再過來的。如果你們還需要什麼東西,就大聲叫,剛才那家夥會過來伺候。要是他不來,就喊我的名字!勞勃·馬洛特隨時聽候客人們的差遣!”
這家夥終於走了。不管他有多忙,似乎都可以像脫韁的野馬般說上一大串話不休息。眾人被他搞得喘不過氣來。但是老板的多話卻給他們帶來了一個幾乎要令人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四人舒服地坐著,享受冰涼可口的大杯啤酒,分析酒館老板的情報。
“阿爾斐傑洛,你應該不止是問問吧?”
“蘇洛,依你看這兩件事之間會完全沒有聯係嗎?”
“大約三周前,在田野廣場舉辦的賽馬節的確從很大程度上乾擾了我方的行動。但我原以為那隻是場無關緊要的比賽。”
“果然如此啊。所以這事兒和雅麥斯無關。不能相信白羅加的鬼話。”
在阿爾斐傑洛和蘇洛討論的話語間,插入了德隆的聲音。“奪得賽馬節冠軍的男爵匆忙出城,和神秘消失了的異族軍隊一樣……時間基本吻合。這可不是一般的詭異。”
“也算是一個突破口吧。我們的前方終於不再是死胡同了。”席多評價道,“首席大人您想出來的這個辦法果然管用。到公共場合問話,還真的讓我們找到了解開所有謎團的線索呢。”
阿爾斐傑洛根本沒心情去聽旁人的奉承,隻是冷靜地說道,“就從這個叫毛裡奇奧·帕濟利佐的男人入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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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內,通過沿街問詢得知帕濟利佐男爵住宅地址的四人開始了針對這位賽馬節冠軍的全方位調查。總有不甘寂寞的人急需誇耀自己在窺探他人家事方麵的豐富經驗,將毛裡奇奧·帕濟利佐這個男人的事跡向四人滔滔不絕地全盤托出了。從性格,履曆,為人處事,再到交際圈,沒有一項遺漏,所有的信息都已全部掌握在阿爾斐傑洛的手裡。
在對毛裡奇奧的調查中,出現了幾處可疑的地方。帕濟利佐老族長的兒子似乎在最近的幾年,無論個人性格還是興趣愛好都發生了轉變。從毛裡奇奧的父親輩開始算起,祖上三代都是在軍隊效命的武官,唯獨毛裡奇奧小時候癡迷於讀書和彈琴,以致於人們常以此來開玩笑。之後的他開始習武,並成為知名的劍士,但他的心底並不熱愛練武,也從未真正地喜歡過戰鬥。人們常說比起刀劍槍矛,毛裡奇奧更喜歡他的書本。
毛裡奇奧從小就寡言少語,甚至還有點書呆子。他溫文儒雅卻不善語言,整天隻關在書房,很少和人交際。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完全變了。
他變得開朗和外向起來,有時還會變得很暴躁。他仿佛突然開竅一般,扔掉了他的課本和鋼琴,成為真正的戰士,技巧熟練,鬥誌高昂。他變得力大無窮,無論戰友還是對手都敵不過他。他逐漸沉迷於打獵,三天兩頭就要去,獵場裡的獵物幾乎都被他殺光了。但捕獲到的戰利品他從來也不吃,連飯也不再跟家裡人一塊兒吃了。每每到了用餐之時都把自己一人關在房裡,甚至後來再沒人能親眼見到毛裡奇奧吃飯。依靠嫻熟的武藝和英勇的作戰,他為家族帶來榮耀。自他開始,帕濟利佐家的家主被冠以了榮譽男爵的稱號。
成年後的毛裡奇奧與小時候完全判若兩人的表現,還體現在他在組織家庭一事上完全沒有興趣。儘管兒子從小就對男女之事很木訥,但在維係家族血脈的大事上,孝順的他是不會違抗父命的。然而,比起和父親介紹的美麗端莊的女性坐在湖邊約會,他情願和他的貴族朋友到城東南的一座城堡聚會,常常一去好多天不回家。那城堡是德洛卡伯爵家的資產,毛裡奇奧以前從不會踏足。年老的族長在派人多次打聽後,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兒子不知在什麼時候,竟和年輕、富裕、高貴的德洛卡伯爵結交上了。
似乎深受父親早禿的遺傳,隨著年齡的增長,毛裡奇奧的頭發差不多掉光了。儘管如此,他的相貌卻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要年輕好多歲。
這男人簡直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疑點。阿爾斐傑洛於是決定,要繼續挖掘下去。
通過毛裡奇奧周圍的人際關係大網,他確定了以下幾個人是需要進一步調查的對象——
菲利普·德洛卡,卡斯珀·隆巴迪,亞力山卓·蓋洛,嘉西婭·埃斯波魯蒂。
“層層剝繭下去,真相就會離我越來越近吧。”
如此感歎的阿爾斐傑洛,當夜繼續奔走在被夜色籠罩的街道中。兩個密探早已累得不成人樣,回旅店睡覺去了。隻有蘇洛陪在阿爾斐傑洛身邊,尋找真相。
一輪明月高掛在天際,冷冷的幽光把地麵映照得一片霜白。連夜拜訪了德洛卡伯爵家,蓋洛男爵家還有隆巴迪家的阿爾斐傑洛和蘇洛,如今叩響了埃斯波魯蒂伯爵府邸的大門。敲門聲回蕩在靜謐的空氣中。當睡眼惺忪的管家拎著油燈晃晃悠悠地出來開門時,已經快要淩晨兩點鐘了。
“那麼晚了,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