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刀城大統領拚死一戰,這才勉強逃脫,但卻因此身受重傷,昏迷一月未醒,靠一點藥物吊著命,氣息一天比一天弱。
若是往日,第一時間就能回歸城池得到救治,可如今,他們連一個村落都不敢靠近,何其悲哀!
唉!
夏衝雲看了眼身旁昏迷的大統領,感到深深地疲憊與無力。
他心中明白,不止是大統領,若是再沒有轉機出現,恐怕他們也撐不下去了。
仙道高懸天穹,蕩掃世間。
民心一點點變化,極道如昨日黃花,漸漸凋零。
偌大人間,他們竟找不到一處落腳地,一個遮風避雨,有歸屬感的地方!
時間一長,他們好似真成了那天地拋棄的異類,仙道口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魔人,甚至,一度動搖過信念。
天下已定,秩序重建,極道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人人如龍,自強不息的宏願麵對天地大勢真的能實現嗎?
沒有道種,生而為凡,真就該順應天命,卑微匍匐嗎?
凡人是否活著就是為了做那沒有自由,沒有自我的願力機器,麵對邪魔,隻能絕望哭喊,跪地祈求仙人憐憫嗎?
這樣那樣的往日絕不會產生的疑問結連浮現夏衝雲腦海,如同天穹的陽光一點點被黑雲遮蓋,沉重得幾乎快將他們壓得粉身碎骨。
“副統領!”
氣氛壓抑凝重之際,洞口警戒的一個蒼龍衛陡然渾身繃緊,扭頭緊張的小聲提醒了一句。
他的感知天生敏銳,甚至超過陽域境的夏衝雲,逃亡的這些日子裡也一直負責警戒的工作。
“是那個雜碎,居然追到了這裡!”
剛剛,他明顯察覺到外麵有不止一人正在快速靠近,而且,領頭的那道氣息,還極為的熟悉,和那個重傷大統領的道火境仙道弟子一模一樣!
“你們帶著大統領先走,我攔住他!”
夏衝雲臉色陰沉,眼神幾下變換後,一咬牙,指著洞穴中的另一條出口沉聲吩咐,抽出腰間血刀就往洞口走去。
“副統領,你……”
手下的蒼龍衛看見夏衝雲從懷中掏出一顆腥臭的丹藥吞下,雙眼迅速猩紅,氣息攀升,麵部青筋暴起,極為的猙獰,不由麵色大變。
這是爆血丹,能讓陽域境強行突破到陽炎之境,但藥效過去後,必定會被凶氣反噬,爆體而亡,根本救不回來。
“彆廢話,不這樣,拖不住那個雜碎!”
夏衝雲咬著牙,斬釘截鐵的擺手讓幾個蒼龍衛快走。
他麵色猙獰可怖,肌膚表麵根根青筋暴起,體型膨脹,撕碎衣服,氣血小耗子一樣躥動,好似隨時要爆體而亡。
“好,副統領保重!”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幾個蒼龍衛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一咬牙,背著大統領就往出口後方出口奔去。
鏘!!
轟隆——
幾人剛剛消失黑暗中,一柄流淌銀光的仙劍留貫穿了遮掩洞口的巨石,仙光爆發,連帶大片洞口,炸成了粉碎!
晦暗天空下,洞口視線中。
濕漉漉的草林間,站著十多個身強體壯,手持鋤頭木棍的村民,看著洞口那道猙獰可怖的高大身影,先是不易察覺的愧疚,繼而轉化為凶狠。
“仙長大人,就是他,我剛剛下山避雨的時候就看到他和五個魔人躲進了這個洞穴中。”
樵夫打扮的鼠眼中年握著一把柴刀,一臉討好之色。
向人群前一位身著白色玄衣,手握銀色仙劍,麵色有些陰鷙的仙門弟子指著夏衝雲彙報邀功。
但,不管是他,還是村民,都站在遠離仙道弟子十米的地方,不敢過分接近。
不僅是因為他們清楚仙道弟子厭惡與凡人近距離接觸,更害怕二者動手誤傷了他們。
“跑啊,怎麼不繼續跑了?”
蘇寒手持仙劍,看著氣息狂亂,破釜沉舟模樣的夏衝雲,一臉的譏諷之色。
“看到你們曾經保護的凡人,在意的一切,如今都視你們為災禍,魔人,談之色變,避之不及,有何感想?”
他並不急於動手,反而很是享受如今頗為諷刺的局麵,指著身後的村民,陰陽怪氣,毫不避諱。
呼呼呼——
夏衝雲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血紅的雙眼掃視人群,所過之處,竟無一人與之對視,全都眼神閃爍的低下了頭。
雖然明白這無法去怪任何人,人性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聖人畢竟是少數,為了生存,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饒是如此,夏衝雲依舊感到了一陣心涼,隻覺得曾經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甚至,有幾分可笑。
人間,是否值得?
很多年前,一位死於妖人勾結事件的前輩,臨終前的問話再次他的浮現腦海,讓他的心緒混亂。
“嗬……成王敗寇罷了,不用廢話,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搖搖頭,驅散混亂壓抑的思緒。
夏衝雲鬥誌重燃,暴亂氣血複蘇到巔峰,毛孔滲血,騰起一股衝天的氣血狼煙,裹著血炎,好似惡鬼般蹬爆層層大地。
刷!
血刀撕裂氣流,呼嘯聲中當頭朝著蘇寒腦門劈砍而去,勢烈如虎,壓的草木低伏,泥土焦黑崩裂,大有一擊必殺的氣勢。
鐺!
火星迸射,血刀崩碎!
咚咚咚咚!
拉成殘影的虛幻拳頭擊打在夏衝雲胸腔,骨斷筋折如爆竹般炸裂,吐血倒飛,狠狠撞在山壁上,崩飛萬千碎石。
一招,敗!
啪!
夏衝雲滑落在地動彈不得,渾身骨骼儘碎,無處不疼,血色視線中,毫發無損的蘇寒閃身接近,大腳踩在他的手上,狠狠碾壓成泥。
“一個老牌陽炎尚且不敵我,就憑你這個半吊子,嗬。”
蘇寒嗤聲冷笑,蹲下身細聲道:“哦,對了,你強行突破境界拖住我是為了讓那幾隻螻蟻逃生吧?”
“你!!”
夏衝雲忍著劇痛,血紅的雙目狠狠瞪著那張憎惡的麵容,一口鋼牙幾乎要被他咬碎,想到某種可能,他的心更是一下子跌到了穀底。
哢吱——
另一隻手被碾碎,蘇寒一臉愉悅之色道:“猜的沒錯,此刻你那幾個屬下,還有你敬愛的大統領,恐怕已經成了我師妹的劍下亡魂了。
哦,對了,我師妹的哥哥曾經是我們飛仙門數一數二的天驕,卻在玄黃死域被武修羅殺害,所以,她對你們極道武修可是恨入骨髓,想必,他們一定死得很慘,哈哈哈。”
“有多慘?”
渾厚而低沉的聲音毫無征兆的在身後響起。
“斷手斷腳,挫骨揚……誰?!”
蘇寒麵色大變,豁然轉頭,就看見倒了一地昏迷過去的村民,以及……
那道矗立人群前,看似平凡,卻給人深沉如淵,浩瀚如無垠星空的彪悍平頭身影!
他那如蒲扇的大手中,正提著一個二八仙女,四肢如泥,披頭散發,仙衣破爛,好似被巨獸蹂躪踐踏過一般,眼中寫滿了絕望,嘴角留著口水,已經神誌不清。
“武……武修羅?”
蘇寒臉色迅速慘白如紙,渾身抖如篩糠,感受著那撲麵而來,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壓迫感,褲襠都濕了大半。
噗嗤!
江無夜眼一眯,漆黑雷光閃過,蘇寒踩踏夏衝雲的右腿齊根而斷,爆做血霧。
噗通!
“啊!!!”
仙劍掉落一旁,渾身焦黑的蘇寒栽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抱著傷口,發出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
他複蘇道種,仙光噴湧,妄圖治療傷勢,卻發現根本沒用,二者的能量等級根本不在一個層次,疼得他死去活來。
“武修羅……你在罵我?”
蘇寒眼前一花,江無夜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他身前,如之前他對待夏衝雲那般將他的一隻手碾碎成泥,眯著眼詢問。
“不,我沒有,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蘇寒淒厲哀嚎,極儘卑微的乞求,儘管他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卻還是抱著一絲僥幸。
他還年輕,潛力無限,還沒看夠這世界,還沒攀上巔峰,俯瞰人世,他真的不想就這麼死在這個無人問津的荒山野地之中。
“放過你?這話就是在罵我!!”
江無夜眼一眯,大手遮天蔽日,包住蘇寒的腦袋,真罡包裹擠壓,與手中的破爛仙子一起揉成一團,狠狠扔向高空。
轟隆!
恐怖勁力作用,帶來極致速度,長空炸響不停,雷鳴般的音爆過後,天穹極高處爆出大團血霧,地麵看去,好似一朵血色煙花。
蘇寒和他的小師妹可能到死都想不到,自己會以這種前無古人的方式,結束這一輩子。
“江……江大俠,又見麵了。”
夏衝雲勉強抬起頭來,壓製著暴亂反噬的氣血,眼中寫滿了敬仰,興奮,唏噓,各種情緒,複雜難明。
“抱歉,來晚一步,不過,你的同僚他們無礙。”
江無夜點點頭,麵上浮現歉意,走上前扶起夏衝雲,讓他靠在石壁上。
同時注入調動冥王神龜的神通之力,注入旺盛生命之力,修複著夏衝雲殘破的身體。
但他知道,這是沒用的。
神念感知,夏衝雲的本源已經枯竭,猶如斷了根的參天巨樹,一時的繁盛隻是表象。
強行提升的精氣神更是像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著他的生機,待火焰熄滅,除非江無夜有逆轉生死的手段,否則哪怕他已經將夏衝雲的身體修複,依舊是無力回天。
“算了吧江大俠,沒用的。而且……好累,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不一會,夏衝雲身體恢複如初,甚至麵上帶著一絲潮紅。
他臉上掛著一絲無所謂的解脫笑容,看著低頭不語,一個勁輸入生命之力的江無夜搖了搖頭。
“你很像我曾經的一個手下。”
江無夜身子微微顫抖,還是收回了右手,坐到夏衝雲旁邊,帶著羨慕笑道:“不過,那小子去的時候還抱著個老婆,估計現在嘴都笑歪了。”
“哈哈,是龍傲天那家夥吧,他有次來霸刀城,我們一起喝花酒,那小子醉了就一個勁的念叨錢小雅,沒想到最後還真在一起了。”
提起龍傲天,夏衝雲似早就認識,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悲痛之後,又是會心一笑。
“接著,那小子以前最喜歡喝這酒?”
江無夜從丹田中取出兩壇烈酒,扔給夏衝雲一壇,自己一壇,開了封,咕咚咕咚灌下去半壇。
“繡冬酒坊的青玉燒,嘖,這味道,好久沒嘗到了。”
一口烈酒下肚,夏衝雲臉色更紅了,眼神有些迷蒙,似勾起了回憶道:“說起來,那家酒坊總店就在霸刀城,老板和老板娘我還挺熟的。
一對神仙眷侶,釀酒的手藝那是服服的,還有他們的女兒,長得那叫一個俊啊,嘿嘿,我還追求過呢……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逃過一劫。”
“吉人自有……”
江無夜抬起酒壇,正要再飲,身旁感知中的生命火焰卻已經徹底熄滅,酒壇隨著夏衝雲的右手,無力的摔落在地。
“睡吧,睡著了就不累了。”
江無夜自嘲一笑,靠在山壁上,身旁是麵帶微笑,仰著頭,好似睡著了的夏衝雲。
手中停頓的酒壇再次揚起。
“就讓我們去飛吧,不害怕,青春是你的家……”
他閉上雙眸,一口一口的喝著,頭頂晦暗的天穹,哼唱著那來自記憶深處的歌曲:
“就讓我們去追吧,不停下,勾勒出一幅畫……
勇敢的花,沒如果,重要是你開過……
青春就是……
做最可愛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