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沉吟道“此事娘也做不得主。”她看了梁柳氏一眼,又道,“我們梁家素來是鐘鳴鼎食的官宦世家,娶妾便也罷了,自古妻妾名分有彆,若是再娶平妻,你爹他未必會同意。”見兒子垂頭喪氣,張夫人心有不忍,又道,“玉林,娘也知道你為難,不如先讓新婦生下孩兒,到時在從長計議。若是嫡孫,我梁家香火有承,你爹自然不願孫子受委屈,便會應允了你。”她笑了起來,“總之,便看那新婦有沒有這等福氣了。”
梁秦氏在一旁笑道“老太太果然想得周全,總歸是喜事。”她含笑著看向一旁站著的梁柳氏,“三奶奶,也要恭喜你啊,若是蕙娘一舉得男,三爺有後,你也慰心啊。”
梁柳氏並不理會她,隻是盯著梁玉林,冷笑了一聲,道“原來夫君是想停妻再娶啊。”
梁玉林頗有些不耐煩,拂袖道“就算蕙娘進了門,生下兒子,也隻是與你平起平坐,又不曾委屈了你。你又有甚麼不滿?”
梁柳氏看著張夫人“老太太方才也說了,梁家雖是新貴,但也算得上鐘鳴鼎食之家,如何卻寵妾滅妻,行此非禮之事呢?”她冷冷笑道,“若是告到太後那裡去,不知道是我沒臉呢,還是梁家沒臉呢?”
張夫人此刻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此事終歸是有些理虧,也不好發作,又顧忌梁柳氏時常在宮中行走,若真是鬨開去,隻怕皇家訓斥,便唯有沉著一張臉,不發一言地坐著。梁玉林卻怒道“你這妒婦!蕙娘還未進門你便想著如何欺壓她麼?”
梁柳氏冷笑道“既然是妻妾有分,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媳婦我隻想問婆婆一句,甚麼叫做從長計議?難道說等那新婦生下兒子便要休了我麼?”
梁玉林勃然道“休了你又如何!”他此刻隻是一心想早早接新寵回家,腦子裡全是新人楚楚可憐的梨花帶雨之容,猶覺得梁柳氏麵目可憎,實在是討厭得很,便道“你嫁進梁家數年,至今無子,此乃一。如今妒忌成性,為難新人,此乃二。當麵頂撞婆母丈夫,甚為不順,此乃三。”他對張夫人拱手道,“賤婦柳氏行為不端,性情粗鄙,既無恭敬和順之德,又無賢良淑敏之才,如今犯下七出之罪,還請娘親應允孩兒寫下休書,將她遣歸。”
張夫人聽了隻是一笑,悠然喝了口茶,冷冷地看著梁柳氏,神情頗為得意。許久,方道“玉林,你不要魯莽。你媳婦縱然再不端,也與你有夫妻的情分,咱們梁家素有禮義廉恥,當寬厚仁慈。”她看了梁柳氏一眼,“你要記得丈夫待你的恩情,莫要太任信了。婦人當以和順為美,新婦進門,你當好好與她相處,一起服侍好丈夫的起居,莫要爭風吃醋,惹得家宅不寧。”
梁秦氏亦在旁笑道“三奶奶寬寬心,凡事且往好處想。你終歸是大,何必捏酸呢。”
梁柳氏冷笑道“大奶奶倒真是賢惠。大奶奶這般會做媒,怎麼不把自家的表妹接到自己屋子裡去呢?”
張夫人一拍桌案“放肆!”她指著梁柳氏道,“真正是不害臊的潑婦!當著我的麵說這等瘋話,沒有廉恥了嗎?”她對梁玉林道,“把你媳婦帶回去好好教訓,莫要在我麵前惹我生氣。”她捶胸頓足,“梁家家門不幸,竟然出了這等妒婦!”
梁玉林應了一聲便過來拉梁柳氏往外走,梁柳氏卻是直直地站著,抿著唇看著張夫人,忽而一笑,雙手高舉過頂,屈膝鄭重一拜“老太太,媳婦今日這一拜非同小可,您老且坐穩了,受我大禮之拜。”
張夫人一愣,道“老三媳婦,你是不是魔障了?”
梁柳氏抬起頭,微微一笑“老太太,我清醒得很。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為婦六年,我也倦了,如今有新人要進門,我正好讓賢。”她又看了梁玉林一眼,“還請夫君速速寫下休書,我明日便回關中去。”
梁玉林自然巴不得如此,道“難得你也會有通情達理的一天。”
張夫人隻是端坐著不語,梁柳氏又道“我隻有一個請求,請允許我帶鶯哥兒一起走。”
張夫人斷然打斷了梁柳氏的話“不行!”她冷冷道,“鶯哥兒乃是梁家的子孫,怎能流落在外!絕無可能!”她站起身,“你若要走我也不攔著你,但是要帶鶯哥兒走絕對不行!她是玉林的長女,怎能被一個下堂妻帶走!這等傷風敗俗的事你休想得逞!”說罷,對身後的仆婦道,“說了這許多時候的話,我也累了,扶我回房休息去。”
梁玉林送走母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梁柳氏,亦拂袖離去。偌大的正堂裡隻有梁秦氏笑盈盈地站在梁柳氏身邊,她笑著伸手相攙,道“三奶奶又是何苦同三爺鬥氣呢,惹得老太太不高興,若真是應許三爺寫下休書,豈不是弄巧成拙?”
梁柳氏微微一笑“那樣豈不是正中大嫂你的下懷?遂了你的心意?”
梁秦氏的笑容一滯“三奶奶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梁柳氏隻是笑著環顧著四周的雕梁畫棟,振了振衣襟“還要恭喜大嫂計謀得遂。”她哈哈一笑,“你這個媒,做得可真正是好。我怎麼從不知道你有甚麼遠房的表妹呢?”
梁秦氏斂容道“三奶奶自己想不開吃醋生氣,怎麼能把火發到我的身上來。算了,我也勸不了你,三奶奶還是自求多福吧。”說罷,轉身欲走。
梁柳氏卻喊住了她“大奶奶可曾讀過莊周的逍遙遊麼?”
梁秦氏轉身道“我自然比不得三奶奶出身書香門第,哪裡讀過什麼書。”
梁柳氏隻是負手而立,朗朗吟誦道“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裡而南為?’”她哈哈大笑起來,慢步朝屋外走去,朗聲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