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正了正顏色讀道:
京中春信早,塞上雪融遲。
冷針伴棉線,宮娥心事起。
暖得苦寒身,征人可念伊?
三更若有夢,再把緣相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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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詩才如何?”覃鳳儀笑問著。
那林作司接話道:“詩才猶可,猶可。”
一旁的鐘作司問道:“既然是夾帶在棉衣中的詩,又早已運去了西北,覃鳳儀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且能如此詳細。”
覃鳳儀答話道:“回鐘作司,隻因得到這首詩的士兵如今尋到了宮裡來,勢必要將此女找出。所以,下官才知道了此事,並了解到詳情。”
姑姑蹙了蹙眉道:“此兵士,為何人?”
“回內司大人,隻是一個普通的募兵。也是他好運,今載秋天,從戍邊調至了京中,被分派在了離山大營。算得上一個愣頭青,自打來了京,就想儘辦法托人往宮裡打聽。這不,就打聽到了下官這裡。看來,他不滿足於夢中相會了。”
姑姑一牽嘴角,把半分笑容咽了回去,隨即說道:“既是風紀方麵,便由覃鳳儀繼續查問吧。”
“是,下官遵命。”然後覃鳳儀一轉身,麵向下首的宮女們,厲聲說道:“本官說了這麼多,是誰做的這事,自己站出來吧。”
全場靜默。
所有女官的眼睛皆是左去右來,篩查著每一個低等宮女的神色。
覃鳳儀冷哼一聲:“想必一眾都該知道,既入了宮籍,那麼不懂安分守己,離經叛道行為不檢已是違了內官局守則。再不自覺認罪,這便開啟檢舉製。要是通過這法子被查出來,必定當眾處死!”
言罷,場麵死寂之中,人群突然被扒開,從後麵湧出來一個著藍衣的無品級宮女。
她容貌寡淡,柳眉淺淺,書卷氣裡帶著點顧盼之資,有情而不風情。
她安靜的跪在地上,雖說畏懼,但不至失態,稍有語結的說道:“稟鳳儀大人,奴婢萬死。但奴婢僅是一時興起,從未想過事情能演變至此。奴婢有罪,一時欠缺思量,汙了宮闈風氣。但奴婢的居心真的沒有惡意,還望大人恕罪。”
覃鳳儀道:“律法論跡不論心,憑你三寸巧舌,也改不了你私遞情詩的事實。此事關聯後宮名聲操守,為使眾人不爭相效仿,必須嚴肅處置以儆效尤。”
然後覃鳳儀一看兩旁宦官:“來人,將她褫衣廷杖三十,即刻執行。”
我心窩一動,覺得不妥。
那宮女已經在宦官的拉扯下被扒掉了外裙,淒厲求饒起來。
我立即起身,大聲一句:“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看向了我。
覃鳳儀凝眸道:“凡尚書,這是為何?”
我正色說道:“此事若說有錯,錯在兩人,不當由一人承擔。再者,與未知之人遞詩一首,正如文人墨客畫壁題詩,當屬雅興,怎能與私情相提並論?因此,這宮女的行為並不能算作逾矩。論心無完人,這件事意外發展至此,隻是特例。”
覃鳳儀有些惱怒,駁斥我道:“尚書所言偏頗。事情有因方有果,若不是這宮女種因在先,怎會自惹禍端。心存非分之想,便已是宮中大忌。自然已念及她未構成苟且之實,這才處以廷杖,已是法外開恩了。”
我嗤笑道:“讓一年青女子去衣受杖,且是當眾執行,這與判她死刑相差未及。三十廷杖下去,皮肉不保,無品級者又不得就醫,覃鳳儀以為她還能有生機嗎?”
林作司倒搶來說話:“我說小菟兒,不是,凡尚書,按規矩人情,覃鳳儀的處置完全沒有過分之處。說到這無品級者不可就醫,這是曆來的老規矩了。怎麼,你要因一人,改了體統不成?!”
聽她當眾喚我乳名,我已經是火冒三丈。僅喘口氣,就開始口若懸河回敬道:“林作司這話可就失了位上者的身份,如此無視人命,難道就不怕得了苛待下屬之名?方才所言,不見半點慈心,還是莫要討這德不配位之嫌。先說規矩,這宮規裡並沒有哪一條言明了不能寫詩抒情,詩是普通詩,情也是未起之情。其二人之關係,目前連普通友人都稱之不上。再說您提到的人情,那就更不占理了。”
“來尋找此宮女的士兵,定是立下了甚麼功勞,這才調來京城。誰人都知,兵士守疆土保治安。若是因這區區未起之情,行事冷酷,隻怕會寒了忠勇之士的心,到時於朝廷何益?於主上名聲何益?隻怕得不償失!林作司可不當如此短視!”
啪的一聲,林作司拍響了圈椅扶手,滿臉怒不可遏:“你,簡直放肆!此事之處置,原當就事論事,你休要歪曲事實,強行詭辯。還有,對本官的不敬之言,本官定會上書淑妃娘娘。”
鐘作司看了看姑姑,勸和道:“凡尚書,後宮人事的管理審度,你到底欠缺經驗。自以為有理,卻未必合宜。若今日縱容了此宮女,那明日的情詩,可就不僅出現在棉衣裡了。到時候再來製約,所耗人力,甚至人命,也就不止如此了。”
此話看似有理,但非要舍去一個罪不至此之人,側重於術而失了道,究竟使我不能認可。
我也就定了心,絕不鬆口道:“鐘作司所言有理,但還是忽略了一樣。此事涉及兩人,其中一方既為兵士,那麼統歸下來,整件事也涉了外朝政務範疇。如此,能給予決議的,隻有本官這個既參朝政,又涉內廷的女尚書了。”
說到此處,我環視了一圈,氣宇軒昂的道:“誰若對本官此言有異議,那麼就請移步甘露殿吧。”
眾人默然,紛紛將目光看向了姑姑。
我餘光瞧見姑姑略動了動嘴,但並沒有說話。
我便接著道:“好,既然眾女官都默許了,那就本官下達處置決議了。”
“女子身弱,如無必要,不當處以杖刑。著她永巷服雜役三個月,罰俸三個月,每日抄錄《心經》十遍,於每月尾呈於本尚書。先定於此,以觀後效。”
犯事的宮女哭泣著叩頭,千恩萬謝。
此刻,我是焦點,是光芒。
那些所有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有愛敬,有抵觸。有仰望,有睥睨。有尊崇,有不屑。有感激,有仇視……
光明的我會永遠銘記。
而黑暗的,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