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姑拂了拂衣袖,享受了片刻清風,道:“凡玉菟怎麼會埋在這凡家祖墳呢?公主墓才是她的棲身之所。你在這兒哭了半晌,卻隻哭了一套衣裳。”
元晴瞪眼大驚:“不是埋在這?”
蕊姑點頭:“所以我說,你一輩子都不了解你姐姐。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不會讓那孩子歸了凡家。”
元晴歎氣:“罷了,人言說靈魂通感應,祭奠她不拘在哪兒。”
她又猛的伸長了頸子抬頭:“蕊姑,您告訴我,這孩子為什麼到死都不肯認我,還是因為墜樓之事嗎?”
蕊姑將眼前一切儘攬,綠草搖曳在她眼中,“非也。那孩子聰明,早已認出了你等。在她看來,無論是白弘、白芙,亦或是你白月,都是沆瀣一氣,都同一副嘴臉,一副德性。所以,也沒有必要再繼續探究,或者再重新認誰做娘了。到底她和白芙處的久些,也是白芙的身子將她誕下的,即使最後和她扯珠斷情,那也終歸和你沒有一絲情分。”
元晴不甘心,“可她是我腹中之卵,她到底是屬於我的。”
蕊姑抿嘴笑笑:“當初你為何來求珠胎子,又為何將珠胎子置入白芙的臍中,你的目的你自己清楚。本就居心不純良啊。”
元晴沉重的點點頭,“是啊,一朝存邪念,終生跑不脫。我也是自作自受。那,那我現在,能再把小菟給生回來嗎?”
蕊姑遙遙頭:“不能。”
元晴焦灼問道:“為何不能?”
蕊姑側了側身子,眺望了一眼遠方山霧,緩緩道:“珠胎藤要死了,再也不會有珠胎子了。”
“為何?那不是神木嗎?為何會死!”元晴眼珠都快要瞪出來。
蕊姑悠聲如水:“珠胎藤已活了一百一十一年,到時候了。萬物皆有死期。千百年來,世人無不盼貴子,此念堆積的多了,便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正是一株藤吸收了這份執念,才修煉成了一株能產貴子的妖藤。”
“既求極貴重,不能儘善儘美。從大彥朝的文帝,再到凡玉菟,這些所求來的貴子,各個登臨尊位,或未及人臣,或權傾天下。即使不能入朝為官,也是一代才子。貴重已極,總有一缺,或無福、或早夭,潦草結局。”
“所幸的是,這株妖藤修煉百年,修為精進一步,終於明了道法,以最後一顆珠胎彌了百年所憾。最後一子,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五福俱全。”
元晴驚詫著聽完一席話,仍作癡人一問:“既然珠胎藤已明了道法,為何蕊姑不為它尋一個長生的法子呢?救救它,也能救救我的孩子呀。”
蕊姑淡淡然而笑:“你可知那離山祭壇,祭祀百年,祭的為何物?”
“何物?難不成祭的不是傳說中的山底神獸,乃是……這根藤?”
蕊姑點頭:“對。珠胎藤的根莖綿延百裡,從離山腳下而起。百年前此妖藤生發,幾乎震裂了離山,赫赫有名的當歸澗便是當時的裂縫。每回珠胎藤生長壯大,便會有類似龍吼之聲從山底傳出。”
元晴呼嗤嗤的點頭,“是是,小菟說過在離山怪塔聽見了巨聲怪吼。離山的軍士也說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怪聲從山底傳出,原來是這根藤的緣故啊!”
蕊姑接著說:“當年,大彥朝國師觀風水察星陣,然修為有限,淺測離山之底伏在著一巨龍或怪獸。因此,建離山塔,鎮之。修祭壇,祭之。而至於祭祀之物偏為皇家或權貴子女,這便是政治之醜陋了。”
“祭與不祭,都阻擋不了珠胎藤的生長。而今救與不救,也都阻擋不了珠胎藤的死亡。俗世之死不為死,元晴,你的孩子已得了極好的去處,你當可安心。”
說罷此句,蕊姑拂衣欲走。
元晴起身,落寞一句,“蕊姑,就…這樣了?”
蕊姑沒有回首,淡然一句,“元晴,你與我相交數十年,這番話也是最後囑托了,你不可再造次。白芙曾經就已說過,她總能在小菟身上窺見與你一模一樣的猾黠,這才在心底難以對那孩子生起十足信任。小菟之死業因複雜,其中不免你的乾係。我走了,世上將無紫草觀,你我有緣再見~”
蕊姑行卻幾步,山風一吹,她飄飄然的身子便隱在了山霧裡,消失不見了。
元晴追了故人一程,一伸手,撲了個空。
她心中無比空曠的坐回到墓碑旁,吸一口霧氣,回溯著曆曆往事。
二十四年前,小菟出生的前一年,年值庚寅。
她嫉妒胞姐白芙為皇上生了一個兒郎。雖說尚未得到位份還被攆回了西南,但她覺得,以姐姐的性子,總有翻盤的一天。
於是,她也想生一個孩子。然那時容貌已毀,得到聖寵已不可能。於是,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孩子身上。她想生一個貴子,一個比皇兒李讓還貴重的孩子。
機緣巧合,終於打聽來了紫草觀和珠胎藤。
她隻身前去,向蕊姑訴說了自己想法。
蕊姑說,珠胎子有數種用法。一為保胎,二為轉胎,三為種胎。每一樣做法不同。前兩種需要取出血液與珠胎子溝通,看是否能結緣。而第三種不需結緣儀式,但要從腹中取出胎卵,種入胎胞之內,看是否能成熟。
若是成熟,則取下存置,自選一個合適時機使用。
而且,可置入他人臍中,另他人代自己產子。
得知了這個訣竅,元晴邪念再起。
她告了假,不遠萬裡回去凉蘇縣,以探望之名接近白芙。
到了地方了解情況,她心中竊喜,自覺一箭雙雕。現下連男人都不用找了,凡永平相貌上佳,以自己胎卵與其陽精結合,定能生出一個漂亮孩子。哈哈,到時候白芙若知道千辛萬苦生出了彆人的孩子,那滋味可想而知,解恨,解恨呐!
一個夜晚,姐妹兩個同眠共枕,談著幼時時光,聊著閨中蜜語。在白芙睡著之後,她悄悄的從枕下取出了準備多時的東西,神不知鬼不覺的放進了姐姐的肚臍內。
十月懷胎,分娩之際,白芙接到了白月留給她的信。
看過之後,白芙全身顫抖,憤慨痛苦的誕下了那個孩子。
不足五斤重的小菟子呱呱落地,生下來就心跳微弱。
她發著恨看了一眼那個滿臉皺皮的醜陋小東西,不打算奶她一口。
說一不二。
她和她的母女之情,始於恨,歸於恨。而她和她的母女之情,因著伴隨降生的利用,所以至死,她都視她為無物。
孩子與母親的關係,就是孩子的命運。
小菟子,生有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