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言忍不住轉過頭,背對著所有人,用手半遮著臉,“姐姐,彆說了…”
即便他們不瞧,也知道劉言此時是難受著的。
春香對劉言的言語置若罔聞,仍舊目色空洞,若有所思的看著遠方,好似真的瞧見了那副情景一般,繪聲繪色的描述著,“那高閣之中,一柄一柄精致的骨扇,用漂亮的小刀鐫刻了漂亮的花紋,鑲上了一顆又一顆的寶石……可惜,即便我身為姐姐,也認不出究竟哪一段骨,是妹妹的骨……”
春香的言語越發激動血腥,讓安瀟湘都忍不住打斷,“夠了,彆說了。”
絕非心虛,而是真的越聽越覺得反胃。她也知道她從前做了什麼事,她沒想過要逃避,她隻是想活下來罷了,無論是作為安瀟湘,還是作為安黎明,她都應該有活下來的權利。
怎料,一見安瀟湘開口,春香便越發停不住,瘋狂的將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抖露出來,“那赤玉是我盜的,也是我贈予第一公子的,那又如何?不過區區一百萬金,能買回我爹、我娘、我妹妹的性命嗎?”
這一切總算破案了,赤玉是春香盜走,贈予芷還債的,所以劉言的賬才平息了下來。
安瀟湘歎息一聲,“你如今這樣的模樣,倒讓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說著,安瀟湘從腰間取出了合二為一的赤玉,以及安柚兒給予她的翠玉,這些東西都在她的手中,便說明了,星凜大陸的安柚茶坊掌權者,如今僅有她一人了。
安瀟湘慢慢將那兩塊玉佩擱置於桌案上,“這便是你處心積慮多年想要得到的東西,你要真有心,早已像我一樣,將這些意外之財分散給百姓們,何苦鳩占鵲巢多年不肯罷手,說白了,人都是自私的,你也不例外。”
的確,春香恨安瀟湘是真,安瀟湘殺春香一家老少也是真,但是春香用這個作為借口,便想理所當然地得到安瀟湘的一切,未免太過輕率了吧?
安瀟湘此言一出,春香當即便被噎住了,無話可說。
聽了這麼多,安瀟湘也確實沒有對春香動手的心思了,便轉頭吩咐了一句,“給她一筆銀子,將她送去尚國,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墨白點頭,隨意的擺了擺手,兩個宮人便將春香拖了下去,在春香的一片掙紮於叫罵的聲音中,眾人又慢慢回歸了平靜。
而此時,安瀟湘終於朝劉言開了口,“你姐姐這樣恨我,你為何不恨我?”
這是安瀟湘疑惑了許久的事,春香恨她是理所當然,但圖謀她的錢財卻是生了不軌之心,可劉言既不恨他,也不圖她的錢財,甚至還救了她的命,究竟是為了什麼?
劉言慢慢放下了遮擋著眼睛的手,卻沒有看上安瀟湘,而是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鞋發怔一般,卻十分認真的回答著她的言語,“黑衣大人,也許您早已不記得了,應當是六年前,在賭學官正名司,我們見過一麵,而那個時候,橙姑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那時的橙子,眼睛還是好的?
說起來,安瀟湘一直沒有過問橙子的過往,一方麵是因為她比較敏感,另一方麵是因為過往蹤跡難尋,左右揪出來也是傷心之事,她便沒有再繼續往下追查。
一直沉默著的橙子,見話題扯上自己,也開始細細回憶起來,皺眉道,“賭學官正名司?為何我不記得你?”
過往的一切,安瀟湘都不記得了,而這一切也隻能由橙子來回憶,但即便是橙子,麵對多年以前的事情,她也記不大清了。
畢竟,當年在賭學官正名司,也並未發生什麼格外大的事情,但在那裡,安瀟湘真正成為了黑衣大人。
回憶了許久,橙子一拍腦門,現在劉言以為她想起自己的時候,卻見她道,“好像,在授禮時,尚國大皇子來奪走了折扇,但當年的我們並不認識尚國大皇子,如今想起來,好像的確是他奪走了主子應得的折扇……”
歐陽斯雖說不經常在大眾麵前露臉,但橙子先前也是見過他幾回的,即便在諸葛隻的身邊,被磨礪了鋒芒與存在感,卻還是有那麼些印象的。
而此時,安瀟湘喃喃自語了一句,“折扇?是不是渾身通紅透徹,扇柄帶著赤金絲花案,做工精致,扇麵平整,兩段磨的像刀一般鋒利……”
安瀟湘的描述也分外詳細,詳細到好像親自上過手一般,因為那也是她曾經最喜歡把玩的折扇,但橙子沒多留意那個,並未放在心上,也說不清楚,隻能道,“實在太多年了,我早已忘了那扇子的模樣…”
現在二人分辨不清之時,劉言卻霍然開了口,說的清清楚楚,“我記得,的確是黑衣大人描述的那個模樣,甚至還更漂亮一些,與前些時日黑衣大人所握的那柄折扇,一般無二。”
為何劉言會知道?
不待它們二人再回憶些什麼,劉言便不管不顧地說了出來,“當年家中貧困,父親便將我賣給了賭學官正名司,做一個最下等的仆役,最常做的事,便是跪在地上做馬敦子……”
回憶起那段時光,劉言總是印象深刻,能將每一個細節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描述出來,“做的好了便能有口飽飯吃,做的不好了,挨打賞板子也是常事兒,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一日,賭學官正名司開門了,沒人願意做端扇子的差事,因為一端便是一整日不能離開,很累,很熱,所以這個差事便落在了我的頭上。”
說到此處,劉言就突然笑了,“幸好那一日我端了這個差事,得黑衣大人相救,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聽劉言說了這麼多,橙子總算是找到了那麼些零碎片段,回憶中的確有那麼一幕,救了一個眼神發澀的少年,當年他在銀子還是她親手塞給他的。
橙子忍不住驚歎了一句,“竟是你?星凜真是小,我從未想過竟還能再碰見你。”
見幾人終於認了出來,劉言忍不住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我記得黑衣大人,也記得你,自打黑衣大人在我眼前露麵,我便認出了她,當年也是一個天仙般的女子,蔚藍色的眼眸,在我的記憶中,黑大人永遠是那般耀眼奪目、獨一無二。”
果真好人有好報,這事兒是有出處的,即便安瀟湘殺了他們一家老小,他也不信安瀟湘會是這般惡毒的人,因為安瀟湘曾經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對他伸出了援手,拉了他一把。
聽了這麼久,安瀟湘也總算是緩過了神,喃喃自語道,“我一直以為,以往的我一直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怎料竟然有這麼善良的時候?”
安瀟湘早已習慣了外人對她抵觸與厭惡的眼神,自定義的便將自己的過往看成了罪惡滔天,這是不是說明,從前的她也許有一些誤會,其實世人誤解了她?
就像畫本裡說的那樣,我背離了天下,天下皆誤會了我。
見安瀟湘若有所思的模樣,幾人麵麵相覷,幾乎所有人都得知真相,卻不敢告訴她,因為那些過往既痛苦又多餘,多說除了徒增煩惱,沒有其他的用處。
安瀟湘沉吟了一會兒,又對劉言說道,“你要同春香一起去尚國嗎?我不會攔著你們,也給了春香你們足夠在尚國安身立命的銀子,所以要走要留,都取決於你自己。”
劉言的確忠心耿耿,雖說武功或者智商各方麵都比不上墨白、果如,但卻有一顆熱枕赤誠的心,安瀟湘的心底,其實是希望他留下的,至少這樣,她的身邊便多了一個可信之人。
她做了這麼久的善事,都比不來劉言一人的回報,想一想前幾日那些個百姓是如何待她的,安瀟湘覺得心寒又無可奈何。
劉言一聽安瀟湘這是要趕他走的架勢,趕忙拒絕道,“不,黑衣大人,我要留在您的身邊,對於姐姐那邊,我會去送她最後一回,此後再不相見。”
劉言明白安瀟湘的顧慮,要走便走的徹底,既要留便更要斷的徹底,春香於安瀟湘而言,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個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