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撇嘴,“那天我是太困了!”
載湉笑,“我知道,”隨後,他又道,“那日你帶著那個小男孩在灌木叢中玩兒了許久都未出來,我又看不見你們動靜,心裡頭自然擔心,於是,我就起身欲往灌木裡麵去尋你,卻沒想到那幾個難民竟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想要攔住我去路,我原本也沒多揣度他們,但他們眼前的一番反常行為,卻反而叫我對他們的目的心生出幾分懷疑來,然後我三詐兩詐的,他們一點子話就都被我詐出來了,但當我去到灌木叢中時,你已經被他們安排好的人帶走了,隻有那個小男孩一個人在那裡,見到我就開始大哭不止,後來我就讓小坤子將這些難民捆起來一道拉在馬車左右,我和小坤子交互著一路趕馬車到了最近的一城,趁著夜間將他們一並扔到了官府的門口,附上了一封書信,再後來我又讓小坤子偷偷去問過聽審的百姓,好像是說你被前頭人先行賣去了麻城,我當然要趕去救你了。”
我問:“書信?”
載湉笑,“自然不會是我親自寫的。”
我問:“那是誰寫的?”
載湉道:“路邊多是代筆家書的秀才書生以此賺取生活錢財的。”
我“嗯”一聲,“也對,有手有腳,做什麼營生其實都是可以養活自個兒的,總不至於要去做一些苟且之事。”
載湉道:“世上可憐人頗多,隻是可憐人也要有自尊。”
我歎息,“本來以為那些人是最需要救濟的,伸出援手後卻反而引火上身,現在才曉得原來真的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載湉語氣淡淡道:“可憐之人其實並不可恨,好比那些在路邊擺攤掙錢的秀才,衣衫破爛,難道不可憐麼?好比你我,一路走來,難道不可憐麼?又好比當年替安德海去死的那個小太監,又好比墜入天香樓裡頭的紅塵女子,難道不可憐麼?”說著,他籲出一口氣,又道:“其實可恨的是,有的人總會以‘可憐’二字為由,然後去肆意的傷害彆人,去肆意傷害無辜的人甚至是幫助過他們的人,其實這一種人原本就可恨,‘可憐人’三個字於這一種人來說,並非原罪!”
載湉說得不錯。
我“嗯”一聲,點頭道:“如果這樣的人生而不是可憐人,而是稱一方之霸,或是出生於八旗大家,那豈不是會更加可怕?豈不是能更加肆無忌憚的為所欲為麼?”
載湉一掙眉,“也並不一定。”
我不解。
他靜了一會兒,眼光眺望向遠方山川,平聲問我:“你認為何以他們最終會成為這樣的人?”
我想了想,歎聲道:“大約是自小就疏於管教吧!沒上過學塾,沒讀過古今箴言,不知恥,不明理!”
載湉慨聲道:“是啊,教育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事兒!”
我低眸道:“可是他們就連生存都是問題,又哪裡能有心思顧得到這些東西呢?”
載湉歎息,卻又不發一言。
我當然能看出載湉心裡所想所慮,輕握一握他的手,望住他道:“好在京師大學堂還在,你信我,日後局麵會越來越好的!”
載湉道:“你說得是,連生存都成問題……又何談生活呢?”
我盯著他,輕聲道:“你以往已經做得很好了,許多事情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改變的,你根本阻擋不了一些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載湉凝視著我。
我輕輕籲出一口氣,含笑道:“載湉,你能想象麼,百年之後,將來的孩子到了年齡人人都會有學上,人人都能吃飽飯,不會再有難民沿路搶食,也不會發生乞丐橫死街頭的慘劇,到那個時候,老師會教孩子尊師重道,孜孜不倦,也會教孩子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幾乎人人都會相信知識改變命運,人人也都可以守著自個兒的一番天地,並且禮義廉恥,時刻在心,若是有人犯了不可饒恕的錯,也會受到理應的懲罰。”
載湉問:“真的?”
我笑睨著他,反問:“你不信?”
他笑,“我信。”
我看著他道:“是真的。我不騙你。”
須臾,載湉輕聲問:“那麼,我能看到那一天麼?”
我一怔,側目望住他。
我不知道。
片刻後,我緩過神來,輕輕挽住他的胳膊,笑道:“會,會的,我們一定會一起看到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