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後!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來
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
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
天邊的你飄泊白雲外
苦海翻起愛恨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春節假期,鄧啟先單曲循環盧冠廷的這首《一生所愛》,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問世事。
愛情事業雙打擊,鄧啟先的天空一片灰霾。生活沒了奔頭,假若沒有茵茵,便連一絲星輝都看不到了。
從外貿局的金牌翻譯變成企業的職工,鄧啟先仿佛去到了另一個世界,所有的工作都是一個嶄新的領域!差不多花了一周的時間才搞懂鬆脂加工的主要方法,水蒸氣蒸餾法和滴水法。水蒸氣蒸餾法又分為連續式、間歇式和部分連續式等工藝。不同的加工方法有不同的工藝流程。
紙上得來終覺淺,沒有到車間實地考察,親自實踐,終歸是空中樓閣。到廠裡報到的第二周鄧啟先便申請下車間。從鬆香加工的各個環節學起,熔解、除渣、澄清……工序不難,關鍵是控製熔解溫度,減少反應時間,避免局部高溫或者長時間加熱使鬆香內部發生化學反應或者氧化,顏色加深。這是核心技術,車間工人諱莫如深。
麵對工人們的戒心,鄧啟先將孔子不恥下問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連續幾天都泡在車間裡虛心請教,無奈的是,他越是不恥下問,人家就越是警惕。問急了,便懟他說“哎呀,你一個大學生跑來車間乾嘛呢?坐辦公室按玻璃板不好嗎?”時下興在辦公桌麵鋪一塊玻璃,“按玻璃板”便成了坐辦公室的代名詞。
車間工人的冷淡反應讓鄧啟先好生鬱悶,晚上回到宿舍才想明白,彆人的謀生手段都給自己學會了,豈不是搶了人家的飯碗?一直都是在單位工作,到了企業才懂得競爭的道理。從今天起,要學會競爭了!
正當鄧啟先思想大轉變,準備大乾一番的時候。廠裡忽然盛傳他的翻譯事故,讓廠裡因為工期延誤不能按時投產損失了幾十萬。這是鄧啟先一生難忘的恥辱,現在又被彆人提起,既錯愕又無地自容。被分流到企業裡的時候,他便有了這方麵的思想準備,真正麵對時,還是難以平靜以待。
樹欲靜而風不止,廠裡的流言蜚語終於產生了效果,大家對他的能力也持懷疑態度。
“有能力的話就不會被外貿局開除了……”
“大學生又怎麼樣,眼高手低,空有理論。學曆不代表能力……”
各種風言風語滿天飛,傳到鄧啟先耳裡猶如寒冬臘月飲冰水,點點滴滴透心涼。他想不明白,自己還沒乾事,怎麼就知有沒有能力?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鄧啟先主動向廠長提出要從基層做起,讓他給自己安排任務。無奈廠長要他先去熟悉廠裡的生產流程,不要急著上工。沒有工作任務便沒有展示自己的機會,廠裡的流言越是盛行他就越心焦煩躁。
農林加工廠是市裡的稅收大戶,拳頭產品鬆香更是市裡的驕傲,產品遠銷日本、韓國、東南亞地區。企業有員工三百多人,每天食堂就餐就像農村大辦喜宴,熙熙攘攘的三十多桌,蔚為壯觀。這也是鄧啟先分流到這裡唯一的自豪之處。這麼大的一間企業,總會有自己翱翔藍天的機會的。
職工多,廚房便是一個小車間,每天的食材吞吐量便很可觀,工作量可想而知。這是一個突破口。鄧啟先心裡一陣激動。借著吃早餐的當口,鄧啟先走進了廚房。先是與煮飯阿姨打招呼,大家也禮節性的回禮。一番寒喧後,大家又各自忙活去了。
案台上堆積如山的竹筍,白白嫩嫩的仿佛一掐就斷。旁邊是圓盆大的砧板,上麵已堆了一些切好的筍片。
“是時候展示一下我在深圳打暑假工時學的刀工了。”鄧啟先心中激動。
他走近案台,拿起菜刀。身後一聲尖叫“快放下,廚房重地,不是你來玩的地方。”
“不怕,我以前學過,讓我來吧。”鄧啟先笑嘻嘻地說。
“你……”身後的廚工一臉鄙夷。
“快把刀放下,彆在這裡給我們添亂。”另一個聲音響起。
連廚工都看不起他,鄧啟先如墜冰窖。本來就不願意到企業單位,現在去意更濃了。知識分子的自尊和對社會的天真認識讓他作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決定——辭職。
從廠長辦公室出來,鄧啟先還處於情緒亢奮的高峰。雖然廠長苦心挽留,無奈他去意堅決。仿佛是對一段時間以來的壓抑生活作了斷,辭職後的鄧啟先一身輕鬆。未來會怎樣就讓未來決定吧,今天隻要瀟灑過一回。
出了大門,鄧啟先回望這個隻工作了二十多天的地方,說不上有感情,隻是人生的一個短暫的中轉站,下一程會去到哪,誰也不知道。不管了,活了二三十年,一直都以旁人的眼光來衡量成功,實在是太累了!放下吧,就當給自己放個假。再見了,鄧啟先對著大門揮揮手,像是對過去的告彆。
開著摩托車在市區裡兜了一圈,又來到了江堤路。沿著江堤路行駛,耳邊是嘯嘯的北風,岸邊的垂柳依然濃密如雲,往事曆曆。那裡的石凳曾經是他與青芸青澀的愛情見證,“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嘴角上揚的微笑,想起都心痛。還有秀梅甜美的笑容,能把現實的風霜熔化,化作融融的春意,能讓人心裡充滿喜樂。她立在夕陽下看江景的倩影便是最美的風景。再已無人與我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了!鄧啟先忽然想起沈複的《浮生六記》,不勝唏噓嗟歎。
迎麵走來的是誰?雙手向後撩起如雲的秀發,婀娜的身姿在素色連衣裙的襯托下如一朵飄移的雲。啊,那是茵茵,她笑的是那麼的爛漫。玉城市慢節奏的生活讓她暫時放下工作的疲憊,笑靨如花。鄧啟先心中一蕩,柔腸寸斷。這位能放低所有的高貴,不離不棄的人兒啊,我就要離開你了!他心裡清楚,辭了職的自己,與茵茵的差距越拉越大,不能拖累了她。
秀梅的死對鄧啟先的打擊是致命的,痛到不知痛,成了心底的一根刺,時不時從夢中驚醒。工作上又給他當頭一棒,開始心灰意冷,開始懷疑自己,開始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晦氣的人,誰跟了自己都會受影響。
既然注定沒有結果,為何我們又要相遇呢?鄧啟先精神恍惚。辭職的興奮勁被迎麵的北風慢慢吹散,情緒變得低落,思想也活躍起來。
一個人,把整個玉城市都轉了個遍,仿佛是一種告彆。假如以前還算半個市區人的話(工作在市區,但還沒有真正意義的家),現在玉城市已經與自己無關了。
在冬日的夕陽染紅西山的柿子樹的時候,鄧啟先回到了石坪村。不敢讓陳叔知道,趁他進廚房燒火的當兒把車上的行李愉愉搬進了房間。回到房間坐定,看著還是泥磚牆的陋室,發熱的頭腦逐漸清醒。
父母早逝,與哥哥相依為命。哥哥十幾歲出去跟親戚種菜供自己讀書。十幾年寒窗苦讀,日子才剛有起色,一朝又回到了解放前!他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的衝動,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真是“大地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哥哥知道自己混成這樣會不會很生氣?茵茵也不知道自己辭職。沒有和親人商量就作了這麼大的一個決定,未免有些魯莾了!
事已至此,後悔也沒有用了!高興不過三分鐘,剩下的便全是苦澀了。他把自己關在房裡,晚飯也不吃。
陳叔煮完飯,見鄧啟先在房間裡一直不出來,心裡擔憂。
“啟先,飯煮好了,快出來食飯。”他敲了幾下房間門,壓低聲音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