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朕倒要看看,梁方平那廝究竟長了幾顆腦袋……
彆看梁方平剛屆不惑之年,身材一般,相貌平平,又是個斷了子孫根的閹貨,卻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二品朝廷大員。
隻是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慌過。
昨日權兵部侍郎李綱突然莫名其妙地跑到他的中軍大帳,說是統計一下捉殺軍舊部第七將蕃兵蕃官的戰損情況。
起初梁方平並未擱在意上,以為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例行公事而已。沒想到啊沒想到,轉過天來便大禍臨頭了。
新官家居然聽信一個七品芝麻小官兒的話,遣派內侍省都知梁師成來取他的首級!
要是換了彆人前來傳旨,梁方平說不定會顧全大局,伸著脖子讓對方砍去。
這些年南征北戰,東擋西殺,早把生死看淡了。一個斷了子孫根的人,有什麼好苟活的?既然早晚都得死,倒不如引頸成一快,二十年後做個有卵的英雄好漢。
可他梁師成算什麼東西?那是咱家恩府童貫童大王的宿敵!咱家既便是死,也不能死在仇家手裡不是?
梁方平就是這麼腦子一熱,沒等那個所謂的大內隱相和隨行扈從的五十名大內侍衛反應過來,他便果斷命令帳下親隨將士,三下五除二將對方全數拿下了。
一時衝動一時爽,一直衝動卻不會一直爽。
悍然羈押傳旨欽使,這是公開與朝廷和新官家扯破麵皮,說白了與造反、謀逆並無二致。
梁方平冷靜下來仔細一想,自家隻剩下半截身子,早晚都是喂蚯蚓的材料,死不足惜。
可是現如今已經把天捅個大窟窿,倘若就這樣束手就擒的話,他一顆人頭怕是交待不過去了。
要是因為一己之罪,連累曾經扈從自己出生入死的這些心腹親信跟著陪葬,豈不是恩將仇報缺了大德?果真如此的話,來世彆說做三條腿的大丈夫了,不下地獄已是萬幸。
梁方平思來想去,最終覺得解鈴還需係鈴人,既然是兵部那個剛上任的新堂官搞出來的事情,不如就由他來了結這一切……
“忠賢兄啊,咱家總算把你盼回來了!”
捉殺軍走馬承受公事內臣邵成章,甫一踏入本軍主帥大帳,梁方平便急不可待地迎了上來“本職意欲自證清白,官家可是已經允準了?”
邵成章並未立即答話,先是伸手摘下頭上戴的無腳籠紗硬襆頭,輕輕往帳中的黑漆虎頭大案上一擱,隨後兀自在身上踅摸起擦汗的巾帕來了。
可是找了半天都沒找到,許是一路縱騎飛馳給顛簸掉了。
他正要抬起衣袖胡亂往汗涔涔的大臉上抹一把,恰在這時,梁方平紆尊降貴主動把一方紅羅香帕遞了過來。
這是他去浚州出戍之前,道君皇帝親手賞賜的禦用之物。梁方平一直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在內衣裡,從來沒舍得用一下,這次咬牙貢獻出來,可見是下了血本。
邵成章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一邊細細地擦拭著大臉和脖子上的汗水漬垢,一邊例行公事似的給這位即將走上斷頭台的大璫權閹,詳細講述了一下上殿麵君的全部經過。
彆看邵成章隻是區區從七品走馬承受公事內臣,他打心眼裡瞧不上麵前這位二品朝廷大員。
兩人雖然年紀相仿,幾乎是前後腳踏入蠶室享受的割禮,卻分屬不同的宦官譜係。
梁方平是媼相童貫一手培植起來的得力乾將,而邵成章與勾當禦藥院公事盧端則屬於同一陣營。他們這些擁有伎術專長的內侍宦官,向來看不起隻會拍官家馬屁的舔狗,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如果不是今日情況特殊,梁方平當然也不會把一個在後苑造作所乾粗活的卑賤同類放在眼裡。
邵成章名義上是捉殺軍走馬承受公事內臣,實際上是皇帝為了防止梁方平陽奉陰違而公開遣派的臥底,正是因為這層關係,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邵成章不是梁方平的人。
梁方平要想讓新官家相信他不是真的造反,那就隻能找一個新官家願意相信的人替自己跑腿。這樣一想,自然沒有比老官家派來的臥底更合適的人選了。
值得慶幸的是,邵成章雖然不是自己人,卻能公道行事,不辱使命,三言兩語便讓新官家相信了他梁方平並無謀反之意,隻想自證清白而已。
“今日咱家要是能逃過此劫,定然不負忠賢兄的大恩大德!”
梁方平扁平的方臉上洋溢著喜悅之情。
邵成章卻不動聲色道“邵某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然則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還請梁節使好自為之吧。”
梁方平虛捋著青森森的無須光下巴,一邊頻頻點頭,一邊伸長脖子傾聽帳外的異常動靜。
中軍大帳的正南方向,突然傳來戰馬嘶鳴之聲,馬蹄踏踏,鑾鈴大作,猶如排山倒海一般,由遠及近呼嘯而來!
就在這時,一名牙兵親隨衝了進來“稟節帥!禦前禁衛師旅正朝中軍大營席卷而來!”
梁方平愕然一怔,旋即扭過頭來,怒聲質問邵成章“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