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娘娘”,簡直讓她如夢初醒。
“出去……滾出去……我不需要收拾任何東西……”
柳兒和侍衛都被她喝退。
拓跋宏站在她對麵,仔仔細細地凝視著她——第一次,他覺得這個女人如此陌生,就好像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馮妙蓮——不再是當初那個病得奄奄一息,充滿絕望之情的女子。
“妙蓮……”
她克製,強力地克製:“陛下,請回吧……”
他的大手忽然伸出,緊緊地摟在她的腰上。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幾乎是貪婪地呼吸著她發梢之間傳來的那種乾淨的香味——
縱然三宮六院,縱然再多的女人——可是,那種初戀的情懷,任何男人,都隻能一次——一生之內,唯有這一次,如此的心跳氣短,如此的血液沸騰——過去的種種不快,一掃而光。就好像兩個人的擁抱,是如此的天然,如此的親密無間。
他的呼吸都充滿了狂喜:“妙蓮……你好了,我真開心……我們重新開始……我會好好待你,重新開始……這些年,我常常都在想你……我真是開心極了……妙蓮,我開心極了……”
說話的時候,他的嘴唇磨蹭在她柔軟的脖子上,在她白皙的臉龐上,呼吸著她嘴裡那種淡淡的味道——被鄉間的清粥小菜,被那種與世無爭的生活所滋養出的淡淡的甘甜和芬芳——就連病魔的影子都無影無蹤了。
她如此健康,如此漂亮,如此清雅——那是一雙充滿了魔力的情人的目光——此時的妙蓮——在他看來,天下無雙——
仿佛不是曾經幾年為他妻子的熟稔的女人,而是新邂逅的親密的情人——一見鐘情,又飽含著濃鬱的憐憫和理解——
甚至他摩挲到她的微微粗糙的掌心的傷口時,更是喜悅——瞧,這是當年她那麼憐憫,那麼熱愛自己的證據呢。
“妙蓮……”
他的手再一次被撥開——是她用儘了全力,將他的身子和她自己,隔絕成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臉上的神情冰冷得出奇,蒼白得出奇。
“陛下……你請回!”
他忽然覺得有點委屈。
聲音也變得有點急促:“妙蓮……是我不好……如果你生氣的話,就罵我幾句吧……打我幾句也可以……”
總是這樣的——他早已忘記了的那些在北武當的歲月,忽然死灰複燃。
不知是從何時起,豆蔻少女,懷春少年,他們忽然開竅了,不再是小時候一般一味的打打鬨鬨了,彼此從彼此眼中能看到羞澀和躲閃了——那時,二人互生情愫,那麼自然地。每每有了小小的不愉快,他總是會讓著她,總是說“你生氣了就打我幾下嘛……”
當然,她從不曾真正地打過他——因為他是天子呢。
她並不是一個太驕縱的女孩子,最多撅撅嘴巴,跺跺腳,跑走了,一轉身,又把青梅嗅——
但是,此時,她卻沒有撅嘴,也沒跺腳,當然更不會打他,隻是聲音更冷了:“陛下,天色不早了,請回吧……”
“妙蓮……”
“多謝陛下來探望我。你也看到了,我安然無恙,你可以回去了……”
“妙蓮……既是無恙了……朕就會帶你回去了……”
“回去?回哪裡?”
“當然是立正殿。”
她笑起來,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嘲諷,立正殿!竟然還是回立正殿。
“陛下,回立正殿做什麼?”
“!!!!”
“有皇後在,一個妃子,能夠擅自獨占立正殿??還有高美人呢?她是太子的母親,她往哪裡擺?”
他急急忙忙的:“妙蓮……不是你想的那樣……絕不是!立正殿一直都給你留著……她們從來沒去過……立正殿隻是你一個人的……”
不說還好,一說,舊恨新仇,一起湧上心頭。
從當初的馮昭儀,到現在的馮昭儀。
當年沒有皇後的時候,自己是昭儀;現在有了皇後,有了高美人——自己還是昭儀。
一個男人,能給予一個女人的名分,基本上就代表這個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如何。
他又何必在這裡繼續假惺惺的?
她的聲音冷淡而刻板:“請皇上不要再說這些了。此地簡陋,無法待客,如有損陛下的龍體,我實在是罪不敢當……請吧……”
拓跋宏杵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她。
她卻已經彆過臉去,對著窗戶。
他並沒出去,也沒因為她這樣出奇的冷淡而敗下陣來。他站在窗口,看著她削瘦的肩膀,苗條的身子掩映在寬大的天青色單衫下麵,整個人,已經徹徹底底脫離了宮廷的浮華和高貴——徹徹底底,變成了他非常陌生的樣子——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女人而已。
可越是簡單,越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也許,我們的生活實在是太複雜了,早已被各種各樣的借口,塵埃,傷害得體無完膚——每天目睹宮鬥,目睹權臣們之間的鬥爭,到妃嬪妻妾之間的爭鬥……如此之多的時日下來,卻忽然回到了這樣簡單的環境裡,麵對著一個簡簡單單的女人,竟然如獲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