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事情林頌堯記得不太清楚了,他隻知道自己一遍遍喚著母親,喚著陳遠,但是身子卻已經完全軟了,腦子在嗡嗡地鳴叫,仿佛裡麵有無數隻蜜蜂在吵嚷。
他是被“咚”的一聲響給驚醒的,這聲音他很熟悉,每天,他都是被這樣的“咚咚”聲喚醒的。那是母親剁骨頭的聲音,她做的蕎麥麵要用羊湯做底,所以每天天還沒亮,她就要起來熬一鍋羊骨湯。
他見過那把斬骨刀,刀柄粗大,刀刃厚且鋒利,十分有分量。他亦自己試著拿過,發現那把刀掂在手裡都沉甸甸的,更彆說用它揮上揮下地斬斷一根根骨頭了。為此,他很佩服母親,一個女人,若不是被生活所迫,怎麼能積蓄出比男人還大的力氣,將一口大刀揮動自如。
可是最近鬨饑荒,鄉下送肉的屠戶已經半月未來了,母親在用這把刀切砍什麼呢?
林頌堯早已想到了,卻不願承認,直到屋門打開,母親提著個大桶從裡麵出來,他才“哇”的一口吐了出來,一口接著一口,身子骨顫得像要散架了一般。
“你殺了他......你殺了陳遠......”
母親額前糾結的發將她的眼睛全部遮蓋住了,下半張臉上有幾滴血,不多,卻被她蒼白的麵皮襯托得格外突兀。
林頌堯覺得,頭發下覆著的那個人,那雙眼睛,他一點也不認識了。曾幾何時,她是他的靠山,是他在世間所仰仗的一切?亦是他努力去構建的將來。可是這一刻?這所有的一切轟然坍塌,他眼中的這個人?蛻掉了最後的偽裝?變成了一個從地府中走出來的屠夫。
木桶上麵覆著一塊白布,布軟塌下來?他隱隱能看出下麵那塊骨頭的形狀,尖尖的?是指頭......是指頭吧......陳遠的指頭很細的?骨節不明顯,像女孩子。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啊......”
林頌堯瘋了,用儘所剩無多的力量撲向前去,卻被祖母一把捂住了嘴巴。
“彆叫?孩子?彆叫,乖......他死了咱們娘幾個才能活下去,你娘,你娘她也是不得已。”
祖母老得發皺的手掌上有股劣質煙草的味道,以至於一直到現在?他聞到那股味道都要作嘔。
“彆叫了,人已經沒了?被他家人聽到了就不好了......”
說話間,母親已經提著桶走到了門口?一道閃電將天劈了個口子,照亮了她的側影?這麼瘦弱的一個婦人?是怎麼將陳遠斬成一桶殘骨的?
母親沒朝自己看上一眼?這天地間,仿佛就剩下了她一個人和她飼養的那一群野鬼。
林頌堯被箍得暈了過去,眼睛闔上前那一刹那,他看到母親揭開了木桶上麵的白布,將一團血紅的東西扔到門外被雨水浸潤得濕滑的石板路上,那塊東西剛落地就消失了,他知道,他被那群蹲守在門外的野鬼分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