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歡向來見不得這般大的小姑娘用這種眼神看著她,因此在六層麵對兩個石雕嬰兒時也是先選擇攻擊男嬰。傒囊這副模樣讓她著實於心不忍,於是從荷包裡掏出一顆飴糖放在手心,遞到他眼前。
傒囊歪著頭望她,語氣似有疑惑,他提醒道“我想出塔,你們就有人要留在這裡。”
“不管你活了多久,看上去就是個需要疼愛的孩子。你隻是想自由,自由沒有錯,如果因此不能吃糖,那就是旁人的錯。”
傒囊猶豫了一下,遲疑地拿起那顆糖,塞進自己嘴裡。
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他覺得眼睛有些發乾。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仰頭笑道“姐姐,你要北曜星盤,我給你。”
他牽起青歡的手,拉著她往蓮台走。黎霽拽著她搖了搖頭,青歡回以微笑,示意他安心。
蓮台上的九顆夜明珠個個都有尋常幾倍之大。傒囊朝青歡張開雙臂,青歡愣了一下,抱起他飛到蓮台之上。
傒囊站上蓮台後,九顆夜明珠依次亮起,與星幕中的北落師門、天苑、土司空、東上相、漸台二、天淵、弧矢、輦道增七、熒惑九星分彆光影相接,最後,北辰星的光輝落在了傒囊身上,光影相交陰陽毗鄰之處,傒囊的身影在明暗諱莫中如夢似幻。
青歡全身戒備,十二分的注意都在他身上。黎霽也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
“姐姐。我隻是喜歡寫故事,人族為什麼要把我抓來?在這裡沒有陽光沒有雨水,連暖風都吹不到,我大限將至,隻想安於故土,生於何處歸於何處。”
“姐姐,你和我是同類,你能理解我對嗎?”
青歡突然慌張,回頭看了眼黎霽,後者隻是緊張盯著他們,不知有沒有聽到。
“姐姐……”傒囊突然笑起來,“你給我糖,你願意幫我對不對?你跟我是一樣的,隻有你留在這裡他們才不會發現我逃走了。”
青歡目光一凜想召喚出碧鱗,卻發現自己突然動彈不得。黎霽也瞧出了端倪,立刻提劍衝了上來。
可電光火石間傒囊已經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赫然在青歡麵前,抬起一掌彙聚了蓮台的星光猛地朝青歡拍去!靈力劇蕩,宏光驟亮,黎霽直接被掀翻,太虛紮進石磚裡滑行數十尺才堪堪穩住身形,又立刻爬起來往蓮台衝去。
“青歡!”
光芒熄滅之時,黎霽站定在蓮台之外幾步距離,瞳孔驟縮。
蓮台之上,九珠悉數碎裂,光芒彙聚無果,傒囊蜷縮在角落雙手捂住嘴,鮮血從指縫間不斷流出,驚恐地盯著青歡。
隨著光芒的熄滅,青歡完好無損站在原地,飛亂的衣衫和發絲也平息下來,在她的身後,巨大虛幻的蛇頭浮現,足有她人一般高的蛇眼中,蛇瞳眯縫成一條極細的豎線,從傒囊的角度看去恰好一左一右列於青歡兩側,森森然怒視著他。
傒囊嚇得連爬十多步跪到青歡腳下,額頭緊貼地麵,幼小的身軀不住地顫抖,顫顫巍巍道“青……青姑娘。我不知是青姑娘,險些釀成大錯,求、求青姑娘寬恕!”
青歡下意識摸上頸上的瓔珞圈,指尖搭在玄心之上,疑惑地回頭看向黎霽。
黎霽也被那蛇影所帶的氣息威懾住,好不容易蛇影消失一口氣才喘了上來。他震驚地回看向青歡,嘴唇囁喏著卻不知該說什麼。
傒囊一改先前的冷漠疏離,慌亂地磕頭求饒“我知青姑娘仁厚,求青姑娘念在我尚未釀下大錯莫要怪罪!”
青歡猶豫著伸出手,傒囊大喜過望,雙手高舉過頭頂捧住那隻素手,恭敬地搭在自己的後頸之上,等待了片刻,在察覺到青歡沒有其他動作後,終於狠狠鬆了口氣。
“多謝青姑娘!我願為青姑娘開北曜星盤,將功補過!”
青歡迅速將疑惑拋之腦後,忙道“我想知道奢比屍在哪,可以嗎?”
“一切聽青姑娘吩咐。”傒囊迅速盤腿坐下,猶豫了一下咬破手指,按在九瓣蓮台之上。鮮血似源源不斷彙入九珠連接的坑道中,明珠的裂縫被鮮血灌注,看上去突兀醜陋卻勉強算是愈合。北辰星的光芒重新照耀在傒囊身上,九星與九珠分彆光影相接,耀光複又亮起,青歡不自覺倒退半步,避開那些光束。
傒囊猶疑道“隻有一事,還望青姑娘成全。”
青歡道“你想回家?”
傒囊的聲音有些沙啞“北曜星盤是我的法器,可以我如今的修為,開一次已經是強弩之末。我願為青姑娘效死,隻求青姑娘將我的屍首送回故土,允我安眠。”
青歡愣住了“你會死?”
傒囊笑笑“我本就蹉跎千年,苟留殘喘,唯一之念便是落葉歸根,就算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寧願為北曜星盤而死,也不想被曾家人榨乾靈力客死這牢籠之中。”
青歡不知所措,“我不想你為我而死。”
傒囊道“那就當我為王而死。”
青歡死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她是很想知道奢比屍的下落,想找回失去的那段記憶,可這如果要以傒囊的命為代價,她也不願意。
溫熱的手掌覆蓋上她的手,把她嵌入掌心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再握進手裡。青歡抬頭看去,黎霽掰過她的肩膀讓她背對傒囊,把她的頭輕輕按在自己身上。
黎霽個子很高,青歡隻能夠到他的胸膛,可以聽見那沉穩有力的心跳。傒囊本是無辜之人,卻被牽扯進這樁不知所雲的事中,還要為此丟掉性命。
她再一次如此清晰地直麵死亡,隻想著貼近黎霽,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借他的溫暖他的心跳來安撫自己的恐懼。
黎霽將她摟得又緊了些。
她被圈在狹小的一方天地裡,外麵似乎有光芒劇烈一閃而過,緊接著鮮血噴湧,四周黯淡,再一次平息時,她聽見傒囊虛弱的聲音響起“北曜星盤探到,奢比屍的靈力一分為三,其二在須彌之中,迷障重重,被他刻意隱去了行蹤。”
“還有一處,在滄清門。”
聞言兩人都是目瞪舌強,驚懼之意瞬間從下而上漫布全身。傒囊倒在蓮台之上,最後一言道“青姑娘,帶著我,帶著七絕琴,帶我們回家。”
黎霽問道“該往何處?”
傒囊眼裡竟是解脫,一個字一個字道“雨師妾,神山。”
青歡渾身一僵,麵上血色褪儘,以至於壓根沒察覺到倚靠之人也是如此。
雨師妾,神山。
她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