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準確指向被踢到角落裡的弓箭“你記得它嗎?絕決弓,雖然跟以前的不一樣了,你仔細看看。”
青歡看著那被當作垃圾亂扔的法器,隻剩下怔愣。她思考了很久,覺得頭又有些痛。直到月頌啞聲喚了一句“相思。”
兩個字好像平地驚雷震得她頭皮發麻,四肢百骸傳來密密麻麻的痛癢,暗無天日的狹小空間中七天七夜無儘的恐慌和痛苦在心上炸開來,幾乎是瞬間就記起一大堆被她埋在犄角旮旯的往事。她不得不狠咬一口舌尖讓自己痛醒,短暫的驚恐很快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久彆重逢的喜悅。
在場的人無不嚇了一跳,月孤棲更是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月頌一把扯下麵上的月羽,急促之下連帶拽下幾縷發絲下來,飄飄然落在地上,黑和白兩色交錯纏繞,黑發年少,白發經年。
月羽之下的那張臉有明顯的北方草原的血統,五官大氣,劍眉淩厲,鼻梁挺直,唇紅齒白,一眼平淡,兩眼難忘,話本裡令人津津樂道的女將軍的形象突然就有了正臉。那雙瞎了多年的鳳眼空洞張著,眼珠色澤黯淡,冷冷的像琉璃珠子。
青歡隻倒吸一口涼氣,眼眶不禁酸澀起來。“你是……阿月?”
聽到此話,眾人麵麵相覷,猶疑著紛紛收起了兵刃,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月頌則是含著淚一個勁地點頭,又生怕她沒看仔細,連聲道“我就知道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他沒騙我。我在演武場時便覺得你的氣息熟悉,沒想到真的是你!”
拉著她的手淚流滿麵,迫切地瞪大眼想要看見麵前的人,卻自然是不得願。她囁喏許久方道一句“你瘦了。”
青歡突然不知該說什麼好。
月頌的眼裡有點點螢光,青歡感覺到了久違的喜悅,牽起嘴角笑道“我很好,彆擔心,隻是冬日裡有些困倦,老毛病了。”
大殿裡四處都燃著炭盆,手裡還捧著早晨黎霽給他準備的湯婆,卻還是有些寒冷。想來覺得好笑,她這個人又怕熱又怕冷,好像隻有萬物複蘇和百草凋零的春秋適合她。
月頌也笑道“那時也是這樣一個寒冬……”她突然想到什麼,眨眨眼將就要溢出眼眶的淚水逼回去,衝跪在地上的少女道“來,孤棲,磕頭。”
月孤棲還沉浸在母親變了個人的震驚中,聽到命令下意識就照做,另一條腿也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她腦子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清,但卻直覺有什麼將要變得不同。
“這是……”
月頌笑著點頭,手按在月孤棲背上,將人往前推了推。
月孤棲不得不跪行到青歡麵前。青歡眼見著她的額角滑下刺眼的鮮血,眼角微紅。
月孤棲抬頭怔怔看著眼前的女子,她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樣的場景,她努力調整表情,想要讓自己看上去溫和一些,來迎合母親對這個人不同尋常的善意。她的眼睛迷茫地看向那張從未見過的臉,嗅著她身上混著藥味的青草香,覺得熟悉又陌生。
那個病弱的仙尊抬起纖白瘦弱的手,小心翼翼搭在她的頭頂,輕輕揉了揉,喚道“幺幺兒。”
從小同齡的孩子就不愛跟她玩,她脾氣硬,被欺負了也不哭,一聲不吭揮起拳頭就打回去。母親從不管她,或者說母親的眼裡從來就沒有她。打輸了彆人父母找上門來,她也不管不問,讓她自己解決自己的爛攤子,打贏了母親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她知道父親背叛了母親,心想母親大概連帶著也是恨她的。沒關係,她相信隻要努力修煉,幫母親分擔門派瑣事,總有一天母親會看到她的價值,或許就會喜歡她一點。
母親愛喝酒,幾乎每天都要喝得酩酊大醉,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日不出來,將事情全扔給她。
有一回她路過母親門口,聽見裡麵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心裡一驚將禁令拋在腦後衝了進去,就看到母親癱坐在桌邊,抱著酒盅呢喃。看到她來,迷迷糊糊地抓著她喊“幺幺兒,對不起。”
她的心早就在長久的孤棲中變得冷漠生硬,卻在青衣仙尊摸著她的頭喊“幺幺兒”的時候淚流滿麵。
那天和楊無雙的切磋中,青衣仙尊攔下她的攻擊將人護在身後,揉著少女的頭以示安撫的時候,她卻覺得那場比試是自己輸了。但當那隻手也放在自己的頭頂時,她心裡滿是久旱逢甘霖的酸楚和委屈。
是的,委屈,她不是第一次嘗到這個滋味,卻是第一次感到鋪天蓋地洶湧而來的委屈。像一個孩子渴望了整個童年的糖果,終於在青澀逝去的最後一刻得償所願。
月頌滿含淚水微笑著提醒她,“幺幺兒,叫嬢嬢。”
她張張嘴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又害怕這份溫暖等不到她的呼喚就厭棄她而去,於是努力學著曾在演武場上看見的裴蘭棠的樣子,匆忙伸出手,輕輕環住青衣仙尊的腰。
青歡的眼睛酸澀得厲害,懷裡跪著的少女那樣小心翼翼,明明想觸碰卻又怕冒犯,隻能惴惴不安咬著嘴唇,眼睛一刻也從她身上不敢離開。
“孤棲……孤棲,怎麼叫這麼個名字?”她嗔怪地瞪了月頌一眼,月頌訕訕笑著不說話。
她曲起手指擦掉少女臉上滾燙的淚,掌心灌入淡青的靈力,止住了她額上的血。
“怪我,當年走得太急,都來不及給你起一個和和美美的名字。起名這事兒就指望不得你母親。”
月頌撇嘴“你怎麼能這麼說?相思不好聽嗎?”
“好聽,隻有你想的出來。”
月頌笑道“可不是隻有我。青歡這個名字也好聽,但還是不如我的相思。”
青歡噗呲一聲笑出來,心頭的陰鬱一掃而空。“得了吧你。”
月頌就是有這種力量,總有辦法讓人開心。
“幺幺兒,先起來。”
月孤棲卻不動,環著她的胳膊反而緊了緊,感覺麵前的人沒有排斥,甚至大著膽子將頭也貼在她腰身上。月頌打趣道“這孩子就是強,你就讓她抱著吧。我看估計是跟伺候在你身邊的那小丫頭學的。”
青歡一看,還真是跟裴蘭棠一模一樣,但即使明顯能感覺到她的情緒,月孤棲臉上還是麵無表情,像個布娃娃一樣。
月孤棲枝頭,不見相思影。
青歡歎了口氣,揉著月孤棲的腦袋道“是我誤了你。”
月頌似乎想到了縹緲的往事,冷下了臉“要怪也是怪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