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思霽!
“大小姐,夫人喚你過去。”呼蘭月正在院裡陪青歡摘梅花,便聽得侍衛來報。她母親自呼蘭詔入霍家為質便與她越發疏離,從前隔三差五還會給她送些親手做的吃食,如今逢年過節她主動去請安,大夫人也不太愛搭理她。
她每每想起就自嘲一笑,她並非沒有跟母親解釋過其中利害關係,但婦人一生紮根在深宅後院,哪裡懂這些彎彎繞繞。
今日不知怎麼突然想起她,她雖疑惑,但也是去了。
大夫人自丈夫死後便遷居到了呼蘭府的偏院,這裡安靜偏僻,很少有人會來打擾。院子被精心打理過,她母親就坐在屋中,見到她來,局促地站起身迎了上來。
“月兒來了。”
“天寒,阿娘莫要凍著。”呼蘭月把她扶進屋,關上了屋門,“再說哪有讓阿娘迎孩兒的道理。”
婦人笑道“你如今是代家主,身份不同了,還是要講禮數。”
“哪的話,”呼蘭月也笑,“月兒永遠是阿娘的孩子。”
婦人拉她到桌邊坐下,一個一個掀開倒扣的盤子,露出裡麵的珍饈菜肴“阿娘親手做了些吃食,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你嘗嘗味道還一樣嗎?”
呼蘭月看著琳琅滿目的菜式,又望向婦人。
青年喪夫,第一個孩子被家主看中,領到身邊去養,到了中年一直相伴的小兒子又被迫離家做了質子,一樁樁一件件在婦人姣好的容貌上留下了歲月的滄桑,不過中年卻已蒼老得像古稀老人。她許多年沒有認真的看過母親,說到底她從小在校場裡摸爬滾打長大,是瞧不上婦人怯懦的性格的,但有時看著二房那邊程瑤無微不至照看著呼蘭懿,心裡多少是羨慕的。
她記不清上次母親給她做吃的是什麼時候了,隻知道拿起筷子,在母親期望的目光下每一道都夾了許多往嘴裡塞,以至於忽略了婦人躲閃的目光。
“阿娘做的菜還是一樣好吃!”她腮幫子鼓得滿滿的,心裡也暖融融的。
“喜歡吃就多吃點。”婦人把盤子往她那邊推了推,眸光複雜,掙紮許久才小心翼翼開口“你最近……和霍家那個公子走得挺近的……”
呼蘭月不疑有他“是啊,上回在校場不是蠱雕來襲嗎,他幫我擋了一下,算是救了我一命吧。”
“那……你喜歡他嗎?”
呼蘭月當即一口飯噴了出來,漲紅了臉反駁“他?怎麼可能?我喜歡他?就他那個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怎麼可能喜歡他?真是好笑,我會喜歡他?”
婦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猶豫著又道“既然你不喜歡他,那便把他送回霍家去吧。”
呼蘭月停下了筷子,看向自己的母親。
婦人絞著雙手,滿臉慌張“既然你對他無意,總不好一直拘著人家。我看那孩子也到了要成婚的年紀了,該回去準備終身大事了,好把你阿弟換回來……”
“阿娘。”呼蘭月打斷她,“我與你解釋過,阿弟為質是為了兩岸百姓考慮。呼蘭家雖看上去光鮮,那也隻是表麵。霍家這些年越來越強大,呼蘭家已經快守不住固倫河了。他朝戰事起了,霍氏踏上草原,百姓流離失所,有多少像詔兒一般大的孩子要慘死。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時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呼蘭家。”
“不是有你嗎……”
“阿娘!我隻有一個人。父親早亡,爺爺病逝,二房一脈不學無術,詔兒還年幼,我一個人守不住固倫河三百裡,甚至連呼蘭家上下都無法兼顧保全。阿娘,戰事一起便是血流成河,好不容易霍家主動求和,我沒有拒絕的道理。”
婦人道“那你便要用你阿弟去換嗎?”
呼蘭月突然覺得有些無力,“霍家指明要我胞弟,我們本就是弱勢方,他們還願意獻上最看重的繼承人,我能怎麼選擇?”
婦人脫口而出“你可以去換啊!”
呼蘭月擰起了眉。
婦人結結巴巴道“你……天賦那麼好,一定比詔兒重要,那你換他們長公子才叫匹配。他們……他們就是想要質子,你去了他們便不會為難呼蘭家了。”
呼蘭月覺得好笑“我去換,那呼蘭家怎麼辦?”
“你把家主之位交還給詔兒啊!”婦人咬咬牙豁出去了,“當初說好了,你本就是代管呼蘭家。你阿弟是長房嫡子,理應繼承家主之位。你去把你阿弟換回來,他還那麼小,一個人在外誰知道吃了多少苦?你去為質,霍家不敢拿你怎麼樣……”
呼蘭月簡直不相信這種話會從自己母親口中說出來。
婦人又道“你、你是個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呼蘭家不可能做你的陪嫁。你一走家主之位空懸,二房那邊勢必要爭奪的,不如早些給你阿弟,大家也都好安心。”
呼蘭月沉下臉“是有人與你說了什麼嗎?”以她母親怯懦的性格是斷不會說出這種話來的,就是不知道誰在她背後教唆,“是二房,還是外祖家?”
婦人慌張地垂下頭,“不、不是,就是我自己這樣想的。你到底是個女子,留不得家中,你阿弟總歸是要繼承家主之位的。”
“我不嫁人。”
“那可說不準。”婦人道,“你現在說不嫁人,誰知道以後的變化。況且是女子總要嫁人的。”
“阿娘!”呼蘭月痛心疾首,“我對家主之位從無半分非分之想!我所做的一切,我培養的親兵和收藏的武器,都是為將來詔兒準備的!阿娘!你也是女子,為何看不上女子?”
婦人向來是不太敢跟這個女兒說話的,她性格像個男兒,做事雷厲風行,與她這種身居宅院的女子格格不入,也正是那個時代最看不上的一類女子。“我是女子,但我恪守本分,相夫教子,從無半點逾矩,我與你不同。”
呼蘭月深吸了幾口氣“阿娘,你心裡隻愛阿弟。”
她以為婦人不會回答,但那雙蒼老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她,久到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她還要再說出口來刺激她“是。”
呼蘭月閉上眼,忍著沒落下淚來。
“阿娘,你也曾疼愛過我的。”
她死死盯著婦人的眼睛,想從裡麵看出一絲一毫的猶豫來,但是沒有。她母親說“那是曾經了。女子終究留不住。”
她隻覺頭腦一陣發昏,再也堅持不住倒在了地上,雙眼還牢牢黏在婦人身上,虛弱地喊“阿娘……”
婦人慌亂地拉開門想要逃走,呼蘭月有氣無力地抓住她的衣角,哽咽道“阿娘……我從來不喜歡吃粥飯,那是阿弟愛吃的……”
婦人腳步一頓,也隻是頓了一下,下一刻用力扯出衣角,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呼蘭月終於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