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霽拍了拍她的手,帶著她走了過去。
青鸞閣。黎霽仰起頭看那三個大字,臂彎上搭著的手顫得厲害。
殿門口立雙台於左右,有玉龍與金鳳。青琉璃瓦的重簷屋頂,鑲綠剪邊,寶頂周圍有八條鐵鏈各與力士相連。朱漆門,同台基,繪以彩飾牆紋。
姚子衿推開宮門,一片空寂落入眼底。
梧桐葉落滿庭陰,鎖閉朱門試院深。
這裡的落葉沒有人打掃,厚厚地鋪了一地,將地磚嚴嚴實實遮住,一絲一毫的空隙都沒有留出。金桐參天,仰著頭看不一會就脖頸酸痛,青歡卻不知疲倦看了許久,才在黎霽的牽扯下邁進了門檻。
“皇爺爺!”姚子衿徑直進了內殿,裴蘭棠跟上。月頌停下來睜著失焦的雙眼往青歡的方向望去,沉默著拉走黎霽,留她一人在院中。
“皇爺爺!皇爺爺!你看誰回來了?”
蒼老卻溫潤的聲音透過窗扉,落進青歡耳裡。
“是子衿啊。”
青歡渾身僵直,攥緊了拳頭。
殿內的寒暄笑語不斷傳出,黎霽無心應酬,偏過頭去看院子裡的青歡,驀得瞳孔一縮。
他看到青歡抬手撫在那梧桐木的樹乾之上,輕輕抵上了額頭。
是不一樣的。
他見過那人曾無數次仰望著流雲琅玕木,但沒有一次伸手觸碰它。那是回雲,是她的師尊,是高不可及,觸碰便覺得冒犯的。這棵樹是不一樣的。
青歡沒有仰望它,而是在與它平等的地方,朝它伸出了手。
黎霽回過頭去看倚在床上的老人,胳膊突然被人推了推,月頌麵色淡淡,對他道“帶她進來吧。”
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與殿外的寂寥不同的極儘奢華。
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花萼潔白,骨瓷樣泛出半透明的光澤,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垂幕老者半坐半倚在榻上,滿頭華發,兩鬢斑白,皮膚褶皺,眼裡渾濁黯淡。
正對著床的那個角落,擺著一幅等人高的畫。畫上青衣女子笑顏如花,隻是相貌從未見過,額心亦沒有那道碧紋。
青歡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皇爺爺,喝藥吧,太醫說今日的藥裡加了甘草,不苦的。”
老人搖搖頭“我的身子我知道。不喝了,多遭罪。”
“皇爺爺,父皇讓我監督您喝藥的,您不喝的話我該挨教訓了。”
老人彆過頭不再搭理他了。
姚子衿歎氣“皇爺爺,我這麼多朋友在呢,你好歹給我點麵子啊……”
老人笑笑沒有說話。
“喝吧。”青歡突然出聲,在幾人驚詫的目光下走過去在床沿坐下,接過碗,攪動著裡麵烏黑的藥汁,道,“我來吧。”
老人直直盯著她,眸光微微閃動,看著她生疏地舀起一勺湯藥,在碗沿刮了刮勺底,低下頭吹涼,再遞到他嘴邊,緊抿著唇複雜地看著他。
老人眨了眨眼,問她“你是誰啊?”
青歡收回了勺子,垂下眸,雙手緊緊捧著藥碗,許久之後,黎霽看到那個藥碗裡滴進了水滴。
青歡悶悶的聲音傳來“怎麼會病了呢?你應該無災無難、順遂美滿的……”
老人突然笑了,蒼老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渾濁的眼眸裡無儘溫柔“好了,開個玩笑嘛,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認得出來。”
青歡猛地抬頭看向他。“你……”
“你不告而彆,我也騙了你,扯平了好不好?”姚柏卿道,“我不怪你,不要自責。”
“不是,現在是怎麼個情況?”姚子衿和裴蘭棠兩臉懵,反觀另外兩人倒是意料之中的淡定。
月頌坐在窗台上,倚著窗沿喝問宮女討的酒,黎霽安靜地垂下了眼。
又是一個……又是一個……
她的過去,他不曾參與的那段歲月。
符陽曄,齊憫,呼蘭月,現在又出來一個人皇姚柏卿。
還有誰?以後還會出現誰?
一次又一次主動去插手凡間事,篡改凡人命數,一次又一次受天道懲罰,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就為了個……回雲?
姚柏卿引他們看牆角的那幅畫,“子衿,記得這個嗎?”
“這是帝後的畫像……”姚子衿突然驚醒,看看畫像再看看青歡,明明完全不同的兩張臉,在某一個時刻眼裡的神韻卻重合在了一起。
“是……青尊?”
“我與你說過的,小皇子的故事,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