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思霽!
春雷過,春雨歇,冰雪消融,萬物複蘇,百鳥爭鳴。三月初一,晴,宜嫁娶。修仙界百家,七大宗門齊聚滄清門,慶賀良緣,是仙門大會之外最大的一次聚會。
方圓十裡紅妝,紅綢遮天蔽日,山門三千級台階上一路擺放著紅燭,每一棵樹上都捆綁了張揚的紅繡球,到處張燈結彩,恨不得將喜字貼到天上去。紅燈籠,青酥酒,鞭炮震天響,嗩呐合鼓鳴,賓客儘其樂。
“不愧是滄清門宗主的女兒,這出嫁的排場真是大。”
“可不?連向來隻議大事的旭陽殿都被用來宴客了,這可是頭一回。”
“滄清門不愧財大氣粗,隻要來賀禮,每人都能發到一把金瓜子呢。”
裴蘭棠坐在銅鏡前,青歡拿起梳子笨拙的為她梳頭。
檀木梳在烏黑的發間從頭滑到尾,柔軟的發絲在蒼白的指間撫過,青歡照著從話本子裡惡補來的婚禮儀製,念到“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她一下一下給裴蘭棠梳著發,一如小姑娘幼時住在蒼玉山的無數個清晨一樣。
她好不容易笨手笨腳地梳完,將位置讓出給了月頌。
月頌好歹養過女兒,雖說不關心,但到底梳頭什麼還是會的,不像青歡根本不會。
青歡看著她熟練的為裴蘭棠盤著發,緩緩眨眨眼,在一旁坐下,安安靜靜看著。
小姑娘生的玲瓏清秀,描了眉,抹上了胭脂唇彩,杏眼含春水,俏臉如凝脂。她滿麵含羞看著鏡中的自己,笑容從沒有落下去過。
“姑姑,”裴蘭棠興高采烈問她,“我好看嗎?”
“嗯。”青歡點頭。
裴蘭棠笑道“你說小黎子會喜歡嗎?這身嫁衣可是他親手設計的,一針一線都盯得可緊了。果然是我喜歡的樣子,他見我穿上一定很高興!”
青歡看了眼那件大紅色的喜服,應道“是的。”
“姑姑不開心嗎?”裴蘭棠發覺她的不對勁,“因為我要嫁給小黎子嗎?”
“我沒有不開心。”青歡道,“可能有點……舍不得吧。”
裴蘭棠又高高興興笑起來“我又不嫁到很遠的地方,就在旭陽峰,姑姑隨時都能去看我,我也會經常來看姑姑的。”
青歡笑“嗯,好。”
裴蘭棠道“姑姑,你會不會怪我?我隻是想嫁給小黎子而已,那天說了些不那麼好聽的話,姑姑生氣了嗎?”
青歡道“沒有。”
裴蘭棠又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姑姑,不管你信不信,這話是真的,嫁給小黎子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我隻有這麼一個願望。”
青歡抬眼看她“黎霽才到滄清門大半年,談何一直以來?”
裴蘭棠被噎了一下,吐了吐舌頭道“反正就是真的,姑姑以後會知道的。”
青歡沉默了許久,才悶悶地說“我本來是想將你嫁給雲景的。”
裴蘭棠一僵。
“你與雲景本來就有娃娃親,又從小一起長大,除了我,你向來隻聽他的話。雲景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哥哥都說他天賦異稟,秉性卓然,今後定是不世之才。任你頑皮他也能護你周全……”
“小黎子也可以。”裴蘭棠打斷她,麵上依舊笑臉盈盈,“小黎子比大師兄更好。”
青歡道“你小時候還纏著我說要嫁給雲景。”
“那是從前了。”裴蘭棠把一縷鬢發彆到耳後,溫聲道,“如今不是以前了。”
青歡默然。
裴蘭棠轉過去麵對她。“姑姑會祝福我們的對嗎?”
青歡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姑姑,今天以後,小黎子就是我的丈夫了。他是個負責任的人,也許他現在不愛我,但我們的日子還很長,我們會恩愛一生,白頭到老。”
“到時他主外我主內,大事他做主小事聽我的。我們還會有幾個孩子,他會像姑姑疼愛我一樣疼愛我們的孩子,給他們起寓意最好的名字,帶他們習文練武,我就在廊下看他們嬉鬨。我將會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我們是天命姻緣,上輩子就該在一起,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姑姑,你算是我們兩個的媒人了,蘭棠還沒有感謝過姑姑,是姑姑促成了這樁婚事。所以,你會祝福我們的吧?”
月頌突然掐著她的後頸一把將她的頭扳回來,直麵對著銅鏡。她麵無表情地俯下身去,掐著她的肩膀湊在她耳邊,冷冰冰地道“給你梳頭就不要亂動,孤棲長大後可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
她拿起桌上的一隻金玉繅絲鳳釵,兩隻捏著釵柄,用冰冷的釵頭在裴蘭棠煞白的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被月羽遮蓋住大半的麵容倒映在銅鏡裡,在少女的耳畔,像一隻虎視眈眈的掠食者,正一動不動地窺視著她,讓她不自覺汗毛倒豎。
“我還在這裡呢,說話注意分寸。”
流雲琅玕木下停著一架喜轎,琉璃金做頂,沉香木做身,四角白鹿被套上了鞍牽車,見到青歡出來親昵地朝她擤鼻。
裴雲景候在轎邊,見到紅衣紅鞋紅蓋頭的人走出來,愣神了許久,直到被青歡將一隻素手放到他掌心,才猛地回過神來,扶她上了轎攆。
“姑姑。”
青歡拍拍他的肩膀,“你送她吧,我稍後跟上。”
“是。”
四角白鹿晃了晃腦袋,倒退一步助跑起來,幾下便帶著大紅轎攆飛上了天。裴雲景禦劍陪在轎攆旁。
“為什麼讓他送裴蘭棠出嫁?”月頌問青歡。
遙遙雲霧間白鹿紅轎越行越遠,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點。少年禦劍寸步不離。隨他們一同消失在天際。
青歡一直望到雙目刺痛,再也看不見那頂轎子,才笑著反問她“像不像他們兩個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