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思霽!
鐘山入口。
天空中巨目已經合上,整個須彌之處進入黑夜,風雨如晦,巨龍口中銜著的白燭卻在狂風驟雨中巋然不動。
龍腹處尚有顯眼的空洞,裡麵瑩白的珠子發出耀眼的光芒。奢比屍朝那處光亮遙遙望了一眼,懷中緊緊裹著的人形包袱中滑落出一條鮮血淋漓的藕臂,很快被雨水衝刷儘上麵濃稠的血漿,露出蒼白的皮膚。
奢比屍把那隻手塞回了包袱中,往懷裡帶了帶,冷聲道“我說過剖丹之事我會一力承擔,接下去的事情與你無關,你可以回去了。”
兜帽人不悅斥罵“你覺得我還有回頭的餘地嗎?你這個窺鏡最好可以困死他們,不然等玄英出來了,必定鬨個天翻地覆,到時三界大亂,你我必遭天譴!”
“我不會說出你,你大可以放心,你的魂魄是我親手塞進這具殼子裡的,除了我沒人認得出來。”
兜帽人怒道“你說得輕巧!假的終究是假的,你再怎麼手段高超也變不成真的!我遲早會被發現,在那之前趕緊讓一切都結束!”
奢比屍譏諷地勾起嘴角,“我隻是想要小蛇的妖丹,哪比得過你膽大包天,竟然想要吾王和青歡的命。”
兜帽人道“那不是你該考慮的,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忘了當初是誰放了你一馬!”
奢比屍煩躁的暗罵一聲,道“你還不走嗎?”
兜帽人雙手環抱在胸前“輪得到你來管我的行蹤?”
奢比屍輕飄飄瞥他一眼,漫不經心道“我要去見燭九陰,你也要一起嗎?”
兜帽人一僵,擺擺手朝須彌之處入口走去,“誰要看那個死人?晦氣。”
奢比屍深吸一口氣,等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抬起頭望向半空之中的那截白燭,頃刻間化作一縷煙氣,隨風飄入那段燭火中。
燭火之中是一片廣闊的天地,漆黑一片,天地之間懸浮著數不清的星星點點,一直延續到沒有儘頭的黑暗之中,像身處盛夏無月的夜空。
奢比屍在這無數的瑩點之中虔誠地跪下來,輕手輕腳掀開懷裡濕透的包袱,隨雨水湧出的是大片的血。
奢比屍緊緊摟著青歡,額頭貼在她的碧紋之上,半晌寂靜,年輕人清瘦的肩膀開始微不可見地聳動,幅度越來越大,到最後泣不成聲。
“巫父,我做了錯事。”
奢比屍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瑩光寂夜裡,像山林間孤獨等待死去的小獸。
“巫父,我差點害死了我唯一的朋友。”奢比屍白皙的臉上爬滿了淚水。
一道虛幻的人影浮現在他身前,靜默的看著他。
“我害了她,她還記掛著讓我快逃。我故意告訴她妖丹是為了救你,想試試她對你的忠誠,這個傻子一聽是給你用,她甚至就放棄抵抗了。”
“可我還是剖開了她的肚子,我用了最殘忍的辦法奪取她的妖丹,明明、明明她都不再反抗了。”
“我明知道她舊傷無數,還給她下了屍毒,讓她痛不欲生。我還夥同九尾燒了她最寶貴的蒼玉山,毀了她的樹。連這須彌之處都是我將她騙來的。我這樣傷害她,她還是相信我,心甘情願讓我入夢操控她,打開罪戒嶺,放走了我。”
“我卻……我卻……”
“巫父,她要恨死我了。”
人影半跪下身,彎腰輕輕抱住了他,卻穿透了他的身體,於是隻能作擁抱狀虛假地圈住他。
“不會的。”人影道,“青青是個好姑娘,她永遠不會恨你的。”
奢比屍掩麵痛哭。
“你既知曉天地秘辛,便知青歡決不能死,又為什麼非要取她的妖丹呢?”人影似是自言自語,手掌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為什麼一定要救我呢?為我一命,取下困獸之鎖,而置天下蒼生於火海,這值當嗎?”
奢比屍低垂著頭,無顏看他,“我都不奢望你能活過來,我隻要你的魂魄能夠完整,你能夠往生,生生世世輪回我能尋到你,而不是如今這般……殘敗。”
他道“天下蒼生的死活又與我何乾?”
人影歎了口氣,道“你殺了青歡,吾王沒了枷鎖,怒火會撒遍三界,九州會回到混沌之初的亂世,天下生靈塗炭,就算我能轉生,又有可能活多久呢?”
奢比屍堅定道“我會守護你,不會讓你被殃及。”
“那其他人呢?”人影溫柔地反問,“那些無辜的人們呢?那些弱小的生靈,那些可憐的孩子,他們怎麼辦呢?他們隻能祈求上蒼庇佑,可上蒼自身難保,又有何餘力去守護他們呢?你珍視的一切都將不複存在,當這一切全部消失,那麼我也將不複存在。”
“你沒見過洪荒亂世,我卻是親眼瞧著天地初開至如今的風雲,眾生過得太苦了。好不容易‘惡’願意親手結束這亂局,才換來了這千年的安泰。蒼生好不容易能歇一歇,若隻是短暫的喘息,他們會更加難以接受黑暗。”
“奢比。”九陰的聲音依舊溫柔,“三界會變成另一個萬靈塚。”
奢比屍揚起臉看著那個虛影,滿臉淚水,“即使你會萬劫不複嗎?”
九陰淡淡“嗯”了一聲,“即使我會萬劫不複。”
即使我會萬劫不複,我也想要天下留存著淨土。在那裡,壓迫不複存在,種族沒有隔閡,男女能夠平等的接受教育,孩子們能在真正的陽光下奔跑,而最弱小的人們,也能有說話的權利。
“可我是個懦夫,我有滿腔抱負,這卻不是我可以施展的舞台。我畏首畏尾,我隻能用微薄的力量保護一些孩子,龜縮在這須彌之處中。”他想起了在萬靈塚聽見的那個青年的話,笑了起來,“我的文和玄英的武都救不了世,何況吾王還是個極不穩定的因素,上天也知道,所以他早就創造出了能做到這一切的那一位。”